第34章 赴宴(下)

宴席之上,奴仆如梭,各色山珍海味杂然前陈,各式杂耍舞乐目不暇接,宾主尽欢,言笑晏晏。

宴毕,杨玥赴宴的目的已然达到,以军务为由先行离去。李氏亲自带她去了客房,不多时,她再度出来时已然换回戎装。

李绣红接过她赴宴时穿的女装,抖了抖,把褶皱撑开,细心叠好,玩笑道:“将军从来不参加这种妇人玩乐的宴会,竟然为了见沈姑娘特意来此,连压箱底的襦裙都找出来了。还好将军没继续往高处窜,不然整个军营怕是都找不到将军能穿的了!”

杨玥侧头笑道:“红姨,你可是想问我为何亲自前来和一个闺阁姑娘赔罪?”

“将军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将军。她再好,以后不过一后宅妇人,千里马无伯乐也会被埋没....”

“过则勿惮改,不欺暗室,我出此下策是不得已为之,事后自当赔罪。何况我是真心欣赏她,想与之结交,她非池中物,遇风云便可乘风而起,遇骇浪也能破浪而行。后宅妇人就不能有所作为了?”

李绣红转念想到杨家军中不少是成了婚的妇人,随了句“将军说的是。”,又低声道:“贼首的供词已理好,他们的妻小也关押在了营帐,等将军示下”。

杨玥翻身上马,唇角轻勾:“不急,让火烧的更旺些。”一出偷梁换柱,竟引出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乱烘烘粉墨登场。

她俯身轻拍良驹脖颈,柔声道:“追影,我们走!”

葛家的宴会还在继续,葛萧红领着众人去了另一处庭院赏花玩耍,庭院衔着一座矮山一泓碧湖,不似前面那般富丽堂皇,漫山红叶,碧波荡漾,菜畦分列,十步一花果菜园,各色蔬果色泽饱满,茅屋数楹,很是野趣盎然。

行至湖畔时,葛萧红给身旁的两个女孩打了个眼色,妘繇侧过头假作欣赏美景,另一个犹豫了半刻,心一横大声说道:“红儿姐,逛园子有甚好玩的?不如我们玩寻宝罢?”

“这是什么游戏?”好几个姑娘纷纷问道。

葛萧红笑答:“以往宴会,不是赏花就是聚在一起做胭脂糕点,我家虽有码头,可母亲说泛舟湖上太过危险,万一不小心落水就不好了,笑笑就想出了这个游戏。规则很简单,找一个最为公正的人在不同茅屋里放些纸条,每个纸条都是一个谜语,猜出谜底后方得线索,顺着线索可寻到一枚红玉果子,谁的果子多,谁就拔得头筹。每屋一共五枚果子。”

她从袖中掏出三颗红玉雕刻成的果子,小巧精致,莹润剔透,是贵族女子偶尔把玩的物什。

“听起来有点意思,不过,就身后这几间茅屋?”满头珠翠的姑娘扬手指指身后。

“这有何难,葛叔,把后面的几间宅院都拨出来罢。公平起见,大家都不带婢女,我将园子划成数份绘成图纸,大家抽签,只能在自己图纸上的园子里找,时限为一个时辰,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沈清姿抽到的是后山的一座茅屋,等了数刻,待葛夫人身边的婢女布置完后,姑娘们才纷纷入屋。

葛小姑娘平时能想到的整人法子就是推下水、被窝里塞虫子、背后说人坏话,要是她知道沈清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绝不敢用这么蠢的法子让她出丑.....

魏某人悄咪咪的寻来时,就见沈清姿靠在交椅上晒太阳,双目微阖,意态慵懒悠然。秋阳的柔光肆意铺洒,为茅草屋棚和红枫镀上一层金光,也将她笼在其中,红枫似火,红裙夺目,昳丽之外更添艳色。空中微尘霏蔼,好似上了年代的古画一般,如梦似幻,美的不可方物。

瞧着她脚边的捕兽夹和半死不活的小蛇,他没忍住,把“她们又欺负你了”咽了回去,脱口而出一句“你这回又怎么惹着她们了?”

沈清姿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对方已开口,她也不好继续装睡,理了理衣裙,坐直道:“你走在街上,有人莫名看不惯你,朝你扔泥巴,可你和这人素昧平生,你怎么惹着他们了?”

魏弈宸:......有道理。

“这次想怎么做?”他随手摘下一片枫叶,想起婚宴上她给人灌茶还五花大绑的行径,以她有仇必报的性子不会善了,又道:“我帮你!”

沈清姿警惕的绷直了身体,双眼微眯,语气不善:“不过是女儿家之间有些龃龉,不敢劳烦魏大公子。何况我是贵客,如何处理自有主家定夺。这园子里的都是女眷,还望公子自重,请回罢。”

“阿乔,你为何对我有这般大的敌意?!”这句话在他心底徘徊了许久,今日总算找着机会宣泄了出来。掌中的红叶被一点点捏紧,“我非登徒浪子,既来找你,自然做了妥善布置。”

沈清姿腾的一下站起身,抬头质问:“我之前不过是魏公子手中一枚棋子,现在事了,已无价值。在庄子上是欠了公子恩情,若公子有事相求托人给我带个话即可,绝不推拒。”

“杨玥也曾利用过你,为何.....”想起二人在桥边说笑的画面,他心中一梗,泛起酸涩来。

“因为杨将军行事坦荡,我不过一闺阁女子,她竟亲自前来赔罪,诚意如斯,让人敬重。”沈清姿越说越有底气,个头虽矮了一大截,气势丝毫不输。

他反唇相讥:“那不过是收拢人心的手段罢了,施以恩情、利益相诱、威胁逼迫.....阿乔,杨玥能得昭帝相助,从一个步兵做到将军,岂会是良善之辈?”

一语未毕,心绪激荡间他终于寻到了症结所在,他素来孤执桀骜,这次竟然软了下来,发乎于心,“之前确实是我不好,可那时你我并不相识,你会为一个不相干之人盘算多少?下山以后,我可曾用你设局?”

阿乔小姑娘摇摇头,一时间有些语塞,她很讲理,他害她一次救她一次,早就扯平了。理亏之下,她咬牙认下了自己过分偏颇的事实,对他确实是牛心左性了。

他上前一步,继续诉说着心中的委屈:“你曾说过,论迹不论心,人无完人....”

“好啦!原谅你了....”阿乔最受不了别人和她服软,她踢踢脚边的捕兽夹,问道:“来找我什么事?”

“当真不气了?”魏弈宸微微俯身,看她恼怒之意全消,才笑道:“之前说了要带你去京城逛集市.....我已和父亲去信,准备去你家提亲!”

许是偏见作祟,阿乔全然没往男女之间那点子旖旎情愫上想,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沈老爹要高升啦?此番她亲自涉险,功不可没,能多要点嫁妆么?”

愣了半晌才垂头回道:“哦....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

她年少时常与金秋娘厮混一处,金秋娘自幼惯见商人狡诈,因着父兄的生意也知道不少府宅秘闻,于情爱一事最为清醒。

在她识字不多时,金秋娘会给她读话本,尚且记得是一个夏日午后,窗前绿树阴浓,窗外鸣蜩嘒嘒,二人散卧于榻,借着窗外明光念话本,谁知,她读到一半就把话本用力抛出窗外,怒道:

“胡说八道,买这等污秽之物白瞎了老娘的银子!这些酸腐文人竟将偷香窃玉、私相授受当作风花雪月,全然不顾女子日后该如何自处!姿姐儿,记住秋姨的话,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恩消爱逝后,人还是要吃饭穿衣为生计发愁的,绝不可被一时痛快蒙了心智,还是要为长久计。”

在金秋娘的启蒙下,她一直努力攒嫁妆,为了日后不被夫家所欺,至于其他,从不敢生出非分之想。

魏弈宸逼近一步,却念着分寸克制住了靠上前的冲动,柔声道:“婚后我绝不拘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休沐时可以带你去京城郊外纵马驰骋,你若想学着做生意,我把自己的私产都交给你打理........来日方长,你总会见着我的好!”

说罢,又从袖中掏出五枚红玉果子,抓起她白嫩的小爪摊开,将果子一一放了上去,阿乔连忙献上另一只小手,才堪堪捧住这五枚果子。

男子掌心的温度自手背传到了脸颊耳畔,让她耳边有些发烫,她急急后退了一步,才发觉掌中玉石温热,她此刻恨不得抽身躲进茅屋里,可脚却生了根般将她拽在原地,慌乱之中,连忙转移话题:“你,你,你给我这个干嘛?”

他笑意荡漾开来,蔓延全身,金光洒在他的鬓角之上,眉眼愈发深邃,如深谭秋水,衬得整个人更是风流:“你今日是她们之中身份最尊贵的一个,以后也是魏府身份最尊贵的主母,非她们可比。”

时辰将近,阿乔呆呆的捧着果子回到了后院,全然无视葛萧红诧异的眼神,可她又发作不得,她明明一枚果子也没放,母亲又不肯给她放水,觑着掌中的四枚红玉,再气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不甘心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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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清风凉凉晚枫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