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风大。
昨日一场暴雨倾盆而下，为整个城市冲了个凉水澡。
万山晴奔跑着，大股清风扑面而来，裹着清凉水汽，让人神清气爽，仿若天开地阔！
她回来了。
回到了1983年！
这一次，姐姐不会横死异乡，爸爸不会下不来手术台，妈妈更不会郁郁离世。
她也终于能回报老师的恩情，回报那些谆谆教诲、那一次次扶她于危难的援手。
细密的喜悦像小鱼吐泡泡一样涌上心头，涌上眼眶。
还有一丝深埋在心底、从不敢说出口的野望
——若没半道改行，她能成为顶级焊工吗？
***
劳资科。
尽管还没到上班时间，但已经有人在了。
这些天，为工伤认定的事跑得勤，还提前支取了爸爸半个月的工资，劳资科的几个科员、科长，都认识人了，“小晴，这么早来劳资科做什么？”
沈科员正弯腰拖地，勤快地打扫办公室卫生，看到万山晴，心里其实有点打鼓。
“沈哥，我是来办理接班的。”万山晴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伸手把身上小军挎取下来。
沈华偷偷舒一口气。
他面色更热情了些，只要不是办那些实在为难的事，他还是愿意帮忙的，把拖把放一边：“手续和资料都带全了吗？”
“都带来了，就是我爸还在卫生所……”万山晴把小军挎放到桌上，往外掏资料，整整齐齐的一小沓，有户口本，职工证，卫生所开的伤情认定等等。
“这个好说，特事特办嘛，职工本人无法到场也有一套专门的流程。”沈科员一项项翻看，确认，“我这边审核工龄，确认岗位资格，以单位的名义提交伤退申请。你得拿过去让你爸签个字，或者按个手印。”
他边检查，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职工子女顶替招工审批表》，递给万山晴，“你先填，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又拉了一张凳子，“坐这儿写。”
他近三十的人了，再看十几岁还没长开的学生，总感觉小小一个，又遭了这种家庭变故，真是不忍心。
“谢谢沈哥了。”
万山晴坐下来，熟门熟路地填写。
姓名、年龄……一项项填写下来，很快到了【工作岗位】
她握笔的手，竟然一时有些颤抖。
激动得心快要跳飞出来了！
沈科员见状，还以为她拿不定主意，给她指了指玻璃下面压的[潭市锅炉厂职工职位一览表]，又说：“这里有职位表。”
每个职位工资标准，也都是透明公开的。
左边一列，是各个科室。
右边一列，是各个车间。
沈科员指着左边那一列，真心推荐道：“你看这些都不错，坐在办公室里，也不累。除了这几个文化要求高的，还有这几个超编的，其余都能选。”
万山晴顺着看去，目光所及，一排二三十的工资。
正如周婶所说，“听我一句劝，接班真划不来，一个月二三十的工资，几百块的债要还到哪年哪月去？”
是，往上晋升，工资是会涨。
但坐办公室想晋升，何其艰难？
什么是功劳和成绩？做好本职工作是吗？什么才算做得好呢？
更别说……还有论资排辈了。
万山晴抬头看了一眼沈哥，她记得沈哥今年二十九了，二十三岁入的厂，六年了，勤勤恳恳，尽职尽责，仍然是一名科员。
她深吸一口气，笔尖重重按在纸上。
焊工。
墨汁淋漓，像攒了许久的力道，从纸的这一面，刻到了另一面。
沈华介绍完了，回头看她选了啥。
直接吓了一跳，觉得小年轻被高工资迷了眼，连忙道，“你别乱选，不能光看它工资高！”
万山晴看沈科员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
上辈子，可没有这一遭。
可能是耽搁久了，太过沉重的债务、太多悲观的言语、太多太多对这个工作岗位的觊觎。
以至于在填岗位的时候，她背着家里把“文职”改成“焊工”，劳资科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沈哥也只是看着表格，叹了口气。
不一样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现在对踏上这个岗位，满怀期待，调侃道：“我就是看工资高嘛！”
与上辈子孤注一掷的倔强不同。
她现在看这岗位，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哪儿哪儿都好！
看看！
看看这豪横的工资组成：基本工资35 特种作业津贴20 质量奖金 工龄补贴。
全部加在一起，成功入职，起步就是55 元。
尤其是质量奖金，跨度大，技术越好拿得越多。
综合工资，可谓“傲视群雄”！
沈科员哑了哑口，想说工资高也不好，呸！
又想说工资高也不能当饭吃，呸呸！！
“工资高好是好，但是这岗位是真苦，你有没有了解过？就说那个能熔化钢铁的温度，人靠那么近，尤其是夏天，热得汗直往下淌。”沈科员总算找回了思路，语重心长，“而且还难，我们厂尤其难！”
技术标准高得吓人。
多少人奔着这个高工资来？他这个劳资科的，还能不知道？
能坚持下来的就不多。就算坚持下来了，最后考不到证，也上不了岗，前面的苦头就白吃了。
为什么这么难？
万山晴从前也不懂。
直到自己咬牙吃下不小苦头，真正进入这行，才明白。
锅炉厂里，焊工是毫无争议的“技术之王”。
很多人一想到锅炉，可能会想到烧热水。
但潭市锅炉厂，生产的是“锅炉压力容器”，属于特种设备，应用极广。
这种设备，小的一两吨，重量大的上千吨！
如果焊接质量不合格，在投入使用后，会引发泄漏和爆炸事故。
“轰隆”一响，炸掉黄金万两。
不是玩笑。
谁敢放水，让技术不过关的焊工入行？谁敢拿国家财产和人民生命安全开玩笑？
这行，焊工手里握着的，焊枪下飞溅的，是巨额的财产，是无数条人命。
万山晴听了，不仅没有生出退缩的情绪，反而眼底有股按捺不住的跃跃欲试，映得她黑瞳极亮。
像被灰烬压抑已久的火星，只需柴一拨，火舌顷刻便会喷涌卷上。
“沈哥，难才有挑战啊。”万山晴将手中填写完的表递给他。
沈华与她黑眸中的亮对视，有些劝说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只好伸手接过来，然后道：“我这边给你开单位的伤退证明，你拿这个和知情同意书，找你爸签字或者按手印。等资料全了，我再找科长签字。”
又补充，“这个知情书，家人最好都签一下，越全批得越快。”
伤退证明很正式，知情书倒是简单，除了抬头，正文要填的就俩空：潭市锅炉厂职工__同意由子女__顶替接班。
下面签字的地方，倒是留得大。
看起来不像是正式文件，倒像是防纠纷的。
这些年接班、知青回城的闹剧太多了。
“麻烦沈哥你了。”
万山晴把资料整理收好，站了起来，小军挎又背回身上。
“这有什么麻烦的？我帮你看看啊……”沈科员拿了旁边的笔记本，翻看查找，“最近一批的焊工培训，就在五天后，到时候不知道批不批得下来，不过也差不了两天，赶得上。”
万山晴还真不知道这会儿的具体情况，毕竟提前这么久：“行，我记住了，要签字的资料我也尽早送来。”
目送万山晴出门，沈华也只能叹一声世事无常，“也别压力太大，要是到时候坚持不下来，还能再调岗。”
万山晴没回头，挥了挥手。
回到老家属院后，她没直线回家，而是绕了一小段，路过一个爱八卦的大姐家。
老家属院但凡有什么八卦，只要过了她的嘴，不出两小时，肯定人尽皆知。
“小晴？这么早出门干啥了？”端着稀饭在门口和隔壁邻居聊天的王美梅，看到她的打扮和回来的方向，不出意料地好奇开口。
万山晴拍拍小军挎：“去办接班手续了，五天后我就正式上班了。”
王美梅差点没拿稳碗。
心跟被挠了一样，有好多事想问。
万山晴却不给她机会，脚步不停地直接离开了。
她急着去卫生所呢！
“小晴、小晴！”王美梅喊也喊不住，急得一跺脚，连忙回屋换衣服出门。
卫生所不算太远。
也不用坐公交，万山晴和姐姐走着去。
俩人手上都拎着不少东西，吃的早饭，换洗的衣服这些。
刚到，就看到几位调查事故的公安同志，和她们前后脚工夫上了二楼。
然后先一步进入了病房。
注：“重量大的上千吨，小的也有一两吨。”“焊接质量不合格，就会引发泄露和爆炸事故”——锅炉压力容器相关资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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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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