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乔尘再次有所动作之前，时间不过流逝了短短十几秒。
但是每一秒的沉默似乎都是漫长的凌迟，一点点构成了枪响之后的寂静。
一只看不见的眼睛露出了一点儿踪迹，却不小心被乔尘敏锐地捕捉。
动静引来了直属医院工作者的注意。
医生和护士都闻声而来，叶启真所在诊疗室被再次推开。
眼前的景象远比冰封更让人震惊。
众人看到的，是密密盘曲的骨林，中间缠绕着叶启真迅速老化的身体，手上抓的是一角衣衫和眼镜。
骨林之下是不知何处卷来的厚厚尘屑，此时迎上了开门时吹来的风，立即生出的新的长骨，好像是要将诊疗室筑成密不透风的囚笼。
但是尘屑的演变在乔尘跟前戛然而止，他迈上前，然后徒手拨开了缠绕在一起的长骨。
叶启真手上抓的，正是方宇的衣衫和眼镜。
乔尘俯下身道：“叶启真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他又抬眼看着好像仍有“活力”的长骨：“方宇已经死了。”
能同时造出这么多骨骼的赋能，在此前并没有官方记录。
毫无疑问，这样的赋能有着强大的攻击力和防御力。
如果是偶然得到，那的确像是来自自然的祝福。
但是因为方宇本身负载了多种赋能，这样的能力更可能是从实验室培育出来的。
对于巴别塔组织来说，培育出有所需求的赋能并不是什么难事。
仿佛是在印证乔尘的判断，谢鸣泽和直属医院人员费力才挪动的长骨慢慢砂质化，最终同地上的尘屑混在了一起。
叶启真的身体也变成了一堆细白的沙。
“这是……”
饶是直属医院的医生见多识广，对于眼前的情况也摸不着头脑。
果然，世界各地的异化现象演变都会朝向越发不合理的方向。
但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转眼之间变成一摊沙子，但凡有点儿感情的人，都会觉得有些难过。
“这算是异化体的自我消解吧。”
谢鸣泽想起了培训手册某页的一堆术语。
一个普通的人如果是被动感染，从异化开始的那一刻起，往往会出现各种不正常的体征，然后彻底失去人类意识。
完全异化体极有可能造成安全性威胁，但有时也会出现自动“消失”的情况。
譬如复刻体出现的融化，以及过量异化素造成的沙化。
－－
华杨区，海洋馆附近的高楼顶层。
年轻的人捏着一颗子弹，眼睛一动不动，好像正在思考着非常重要的事情。
“会长，您的手受伤了。”
冯玉递上了一张手帕。
她的发丝凌乱，旗袍边染了血，不过目光中没有丝毫疲倦，立得挺直，倒不显得狼狈。
单坤将子弹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接过了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来。
手帕上沁满了血，他手上的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方宇将母体石化了。”冯玉说，“计划中要交易的异化体也都被石化了，这……”
“损失很大。”单坤拎起还带着点儿血迹的子弹说，“但是他们不可能从石化体中发现什么。”
冯玉看到他颇有些自在地笑了。
但她紧紧抿着双唇：“会长，这一次……非常意外。”
“任何行动都是有风险的。”单坤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别担心，我本来也不想放弃方宇，但是他自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至于你……”
“任务失败，不可能没有惩罚。”
“何况母体没有被完全石化。”
那颗子弹在单坤手中碎成了齑粉，与此同时，冯玉觉得呼吸瞬间停滞。
如果当场有第三个人在一旁，冯玉仍然像是笔直地站在原地，只是有汗水滚落成珠，顺着侧脸滑落下来，但没有人想象得出她究竟经受了什么。
在短短半分钟的时间里，她的身体像是受到了完全不可抗的剧烈挤压，但很快又经历了惨痛的拉扯，最后脱离窒息的时候，她甚至站在原地愣怔了一会儿，才猛然退后了几步。
冯玉大口喘着气，看着自己的双手，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单坤说：“记得以后要更加小心。”
“我……我记住了。”
她吞下一口气，重新站稳，然后在单坤眼神的默许下，艰难地离开了顶层。
－－
异化局蓉都中心近来接纳了一队平海市的战斗人员，在正式热烈欢迎外市队员之前，指挥部对方宇事件敲下了定论。
本次事件又名“美人鱼事件”，归纳为巴别塔在非安全区的复苏迹象，以及黑市不法交易带来的恶劣影响。
至于在心理健康部门常驻大楼附近出现的多种异化，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我就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非要写检讨？”
周晗月盯着处分通知，一脸不满。
一旁的陈诺文耸了耸肩：“知足吧，这是部长的宽容。”
“小陈队长，五千字欸，你写过这么长的检讨吗？”周晗月从包里扯出一张白纸，在陈诺文跟前抖上了三抖，“这么大的纸，我要写好几张面。”
“好像没有。”陈诺文说，“黑市交易可是严厉打击，珍惜工作机会。”
“早先听说异化局帅哥很多我才来的，不然姐才不愿意来这儿活受罪。”
周晗月重新将白纸塞进包里。
“……OMG，为什么要让检讨这么不优雅的东西闯入我的生活？”
奈登的哀嚎从另一边传过来。
“部长很宽容的。”李悦微笑了一下，“你可以用中文写，也可以用你的母语。”
一旁的江雪推了推镜框，嘴角微微翘起。
“彻底的坏消息。”
奈登接过李悦递来的一沓文件，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研究所获得了二代人鱼母体，但是很难说清楚她还是不是韩佳。
实验室人员有义务对母体的信息进行公开，但仅限于异化局职员范围。
李悦捧在手上的，就是关于人鱼异化体的观察记录确认文件。
等到奈登签署完毕，李悦道：“其实也有好消息。”
“亲爱的，现在没有事可以被称之为好消息。”
“乔先生也需要写检讨。”
“噢？是吗？”奈登露出了微笑，“那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他一转头，碰上了谢鸣泽。
谢鸣泽抬起一手，自左向右划拉了一下。
拉拉链的动作，意思是会主动封口。
方宇和叶启真自我消解的躯体化成了细沙，最后存放在了罐子里，依照叶启真的心愿，置放在山泉纪念堂里。
此时乔尘坐在指挥大厅的长桌一侧，王之贺坐在另一侧，浏览完了近来出现的各类事件资料，抬起头来说：“你觉得是谁？如果真是巴别塔，感觉有点不利索，畏手畏脚的。”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光是依靠直觉，他就能察觉到一个人的赋能强弱。
面对一些事件分析，王之贺仍然直觉敏锐。
对方的行动像是有计划，又好像缺了些章法。
乔尘这时候开口说：“异化局系统多久检修一次？”
“每个月都会检修……”王之贺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系统出问题了？”
虽然系统精灵在人工智能和人工智障之间反复横跳，但是毫无疑问，异化局的总系统以及连通的设备系统，一般不会出岔子。
尤其是在，非常关键的作战时机。
王之贺很快从沉默中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说：“你这么问，看来系统确实是出了点儿问题。”
“怎么？巴别塔直接入侵系统然后找到你了？”
虽然只是没有实际依据的猜测，但是王之贺果然不负“老狐狸”的外号，已经抓到了真相。
乔尘说：“一通电话。”
王之贺点了点头：“那问题不大，可以去查查数字信号。”
精密的系统本来应当屏蔽所有来源不明的通话，但如果仅仅是一通电话，还不至于算是“入侵”系统。
可是对方既然有能力打上一通电话，等于精密的系统出现了一丝裂缝，得尽快地补上一补。
“说了些什么？”
王之贺又问了一句。
乔尘道：“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
王之贺虚眯了下眼睛，说：“看来这个人对你的敌意很重，挑着你一个人威胁，所以……就是那个人吧？”
乔尘并没有否认。
王之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交谈节奏，于是朝后一仰，继续道：“真是没想到那孩子还活着，就是感觉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造出了异化体来报复你。”王之贺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看来他是想拖着你偿命。”
他说到这里，觉得自己稍微说得有点过头，于是仔细地顿上了一顿。
另一头的乔尘沉默良久，看起来仍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队友牺牲的那一天，乔尘也是这样沉默着，既无愤怒，也无悲痛。
王之贺时常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那就是，眼前的乔尘看似冷淡，其实还是当年那个十来岁的少年。
他的固执、不驯，都没有真正改变过，只是深藏在骨血中。
“他不会做毫无头绪的事情。”乔尘开口说，“如果只是为了报复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想要筹集资金，一定有其他目的。”
“刻意制造多起异化事件，一方面是为了显示自己手中的异化素和对赋能的掌控能力，一方面是为了制造恐慌。”
简单分析下来，“那个人”的目的就非常清楚了。
王之贺嘴角咧得开了些：“想得挺好，恐慌的民众永远容易被误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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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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