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春，罗娜听说有座城市偏静，又宜居，再次搬家。
别墅区，靠海，傍晚行道上的路灯就亮了，连成两排灯线，光下的车水马龙像进入一个光圈制成的隧道。海风袭来，所有设施都显得格外脆弱，站在二楼，能清晰地看到院子墙角被海风压弯的野草。
“别看了。”罗娜戴着棒球帽清点完搬家工人放下的大大小小的箱子，拍着其中一个，“下来理你自己的东西。”
裴极下楼到院子里，用小刀划开纸箱，将里面的自己的东西挨个拿出来，分好类一样一样往房子里挪。
理完第三个箱子，院子门口传来一道诧异的男人的声音：“罗老师？”
裴极踩台阶进屋的脚步顿住，转身望去——陌生脸庞，他没见过。
男人看起来和罗娜差不多岁数，牵了只白色牧羊犬，那狗哈着舌头，黝黑的眼睛直直看他。
罗娜很诧异：“林敏学……你也住这儿？”
“刚搬来没几天，你这是……”
罗娜沉默两秒，盖上手里的箱子，“今天搬走。”
林敏学淡淡道：“真是不巧。”
说着他又朝裴极看来。
眼神有打量，有审视，裴极没吭声，转身进屋了。
这时他听到身后罗娜很惯性地说：“邻居家的，来帮忙。林老师遛狗呢？”
“……对，遛狗。你忙。”
几个画面在脑海里闪完，裴极盯着面前的门把手问：“合同签了？”
乔源了解他，也发现他反应反常了，但没问原因，只说：“今天早上签的。”
裴极没吭声了。
乔源试探：“排练半小时后结束，打个招呼？”
裴极松开了门把手，转身就走：“等碰到再说吧。”
裴极前面走，乔源和顾星维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等裴极拐出走廊，两人停脚了。
“你也看出了不对劲？”乔源问顾星维。
顾星维看着空空的走廊，重新迈步：“他和林敏学需要对接的内容不多，你想想办法怎么避开吧。”
乔源笑一声：“你现在真是越来越靠谱了。”
顾星维并没有因为他这句夸赞而神色缓和，他想不明白，同样是给罗娜发过悼词的，裴极对之的态度与第一天去看摄影展的那几位区别那么大。
发过悼词的那些人，明明在同一个名单上，看完裴极对林敏学的态度，顾星维有种一分为二的错觉。
如果是没见过，裴极不可能情绪波动这么大。
可如果见过，也应该是对季老师等人一样。
太奇怪了。
乔源很靠谱，顾星维下午要回工作室讨论演唱会事项，离开之前他就给出了主意。
听完他的方案，顾星维放心的走了，又说今天他会给裴极物色个助理一起协助。
裴极忙完自己部门的事，回指导组打开周思丁的电脑，桌面上只有三个文件夹，每日落地执行进度，备忘录。
欲要打开，乔源突然冲进来，端起电脑就走，“有个事比较着急，待会儿给你送回来。”
乔源是十分钟后回来的，裴极重新打开备忘录，给所有事件分了优先级，用手机拍张照，按计划去忙了。
他在几个部门之间来回窜，一天下来对接工作的人比前一周还多，忙到晚上，乔源又临时发给他一份上次的排练效果视频，看完再给个点评。
他安静照做，全部忙完，将今天已做的事情梳理好，填进了周思丁的表格里。
出会议室，乔源叫了外卖，摆好了，站在茶水间朝他挥手，“来吃饭。”
菜品中西式皆有，有五六样，乔源也不想点那么丰盛，主要是他认识裴极快10年了，到现在还不知道裴极的饮食喜好。
裴极属于挑食又不挑食的类型，说他挑食吧，从没听说过他不吃什么，任何菜里他都能找出愿意吃的那一样，哪怕是配菜和盘子边缘的装饰。说他不挑食吧，不爱吃的东西碰一下都膈应，必须得换双筷子。
要么浪费菜要么浪费筷子，乔源哪样都受不了，今天点外卖前他也没时间来问裴极想吃什么，就点一堆摆好任他挑，挑剩下的给公园附近的流浪狗加餐。
裴极选了最素的那份，乔源留下自己的那份，其他的装进了包装袋。
然后他从袋子后面拎上来一个精美的偌大包装盒。
看到logo，裴极拆筷子的动作放缓了。
乔源把包装盒推到他手边，“送戴思若的，你明天帮我转交一下。”
裴极看了看包装盒，“你自己送更合适。”
乔源说：“林敏学入组刘老师引荐，我安排了答谢宴，也是明天……”
“刘平盛？”裴极破天荒的突然打断他的话音。
乔源愣了愣，看他脸色不太好看，蜷了蜷手指：“……你和刘老师不会有矛盾吧？”
裴极缓缓低下睫，夹着菜：“算有。”
果然，乔源皱起眉，从得知裴极和林敏学可能有矛盾时他已经在懊悔了，看裴极此时的反应，他恨不得找个墙缝钻进去。
“严重吗？”他脸色非常不自然的问。
裴极说：“没事。”
乔源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为了缓和气氛，还是真的好奇，裴极换了话题，“鞋的尺码对吗？”
乔源看他不继续说了，心也安了：“我提前问过齐墨，不会有错的。”
裴极又问：“有贺卡吗？”
“写了，在盒子里。”说着，乔源突然诧异：“步骤流程你怎么这么清楚？还知道贺卡？”
裴极夹菜的动作顿了一瞬。
乔源突然想到大学时期很多人给他送礼物，每天都没断过，也不追着问了，“你准备送什么？”
“设计集。”
“真是经久不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开了家书店。”
“你有其他建议？”
“没有。”乔源说，“你要是想听建议倒是可以问问星维，这种事他比我有研究。”
裴极又不接话了。
一顿饭就着古怪的氛围吃完了，两人收拾好残局，乔源耳朵通红地回办公室，裴极拎着包装盒离开。
到家，输完指纹，裴极没有第一时间开门，而是侧过脸看向楼道，“出来。”
楼道门缓缓打开，顾星维站在门后一眼不眨看着他。
裴极打开家门，“之后来之前发个消息。”
顾星维眼睛一亮，“那你之后得给我开门。”
裴极走进去打开灯，将礼盒放到玄关上，然后换鞋。
顾星维跟着进来，带上门后，拎起礼盒看了看，“乔源让你转交吗？”
裴极：“依据是什么？”
顾星维说：“他托我帮忙买了双这个品牌的限量款，下午刚送到剧组，我看过照片，包装和这个一模一样。”
裴极这才承认：“嗯。”
“那我的你也帮我转交。”顾星维本来准备同城配送：“两瓶酒，从我家酒窖里顺的，我明天早上给你送来。”
裴极往书房去：“几点？”
“你定。”顾星维跟着他又进书房：“你醒了给我发消息，我五分钟内到。”
裴极走到桌前，“说你今天要聊的工作。”
顾星维今天准备的工作理由是关于排练的。
“哦，乔源新招的妆造负责人不太细心。”他翻到今天的排练视频，定格在某个画面，递过来给裴极看：“最后面两个配角的外衫穿反了。”
这次裴极没有回答，陷入了沉思。
顾星维眨眨眼：“我没看错吧？”
裴极说：“明天解决。”
顾星维说：“还有一件事。”
“说。”
剧组每天排练完都会根据排练进度试演一遍，乔源为了复盘每次都拍摄留档。
往常这个环节都是总指导和乔源一起完成，今天总指导周思丁病了，工作交接给了裴极，理应是裴极代替他和乔源配合完成。
裴极在工作上非常注重细节，他绝对不会疏忽。
但是，乔源为了避开他和林敏学的对接，今天的排练工作从周思丁的文档上删了，裴极根本没机会注意这个失误。
顾星维知道详细的来龙去脉，但他不能实话实说，调查张贵顺的事明着说了之后裴极的态度已经非常抗拒了，如果再向他问罗娜和林敏学的关系，估计能气得饭吃不下去。
只得假装让裴极以为他们都单纯觉得他最近工作强度太大了，顾星维亮出一份简历：“我给你找了个助理，你看看合不合适。”
“用不着，我自己会安排。”
顾星维忽闪一下眼睛，来之前他让乔源看简历时，乔源也说让裴极自己安排，这俩人想法倒是一致。
“你天天忙得跟旋螺似的，哪有时间。”
“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顾星维神色一沉。
这时裴极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透明文件袋，推过来：“该办的赠转我都转回去了，我不想再忙第二遍。”
顾星维在看到文件袋时就挑起了眉，正是他前两天塞到沙发里的那些东西。
怪不得今天主动让他进门了，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在这儿等着他呢。
顾星维掀起眼帘瞧他：“就这些？”
裴极的长睫忽闪一下，明显是没听懂。
顾星维笑了起来：“你在巴黎街口从无名画家那里收的两幅画还记得吗？”
裴极一怔。
“不是临摹，那是真迹，我从拍卖会上拍的，废了好大功夫弄到那个摊上的。两幅画，一副你送项老师了，另一幅你发现是真品就捐给博物馆了。”顾星维将文件袋推回去，“还礼可以啊，你去找项老师和博物馆把画要回来，一起还，我不接受部分清算，更不接受折现。”
裴极抬腿给他脚尖一脚，顾星维疼得牙齿都打颤了，但没挪动一分，“成天搞这些有的没的，你怎么不搞个金融律师来。”
“拿走滚。”裴极脸色难看极了，坐下开电脑。
顾星维顺手拉开抽屉给他放回原位，“你明天去看看人家戴思若怎么收礼的，好好借鉴借鉴。”
裴极眼神甩过来：“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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