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
“姜吾。”
面对少年的质问，沈容也只是神情自若地坐下来，从西装内袋中抽出了一张纸。
姜吾忽然意识到，今天的沈容，和面试那天遇到的沈容，很不一样。
那张纸被翻开，然后推到姜吾面前。
是那张被揉皱的海报，梦想两个字上的鎏金因为折叠的原因盖到了下面的奖金二字上。
两种不同的颜色产生一种怪异的融合，红色的字体在金色的涂料下发绿。
“你还记得你的答案吗？”
是那个死亡提问。
为什么想来参加X星选计划。
为什么选我。
姜吾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脸颊骤然升温。
“你问这个问题，显然已经在心里预设了一个答案。”
沈容语气不疾不徐，脸上挂着冷静又疏离的笑容。他让方勇翻开合同，指出合同中约定的权利与义务条款。
姜吾看着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莫名紧张起来。
他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但是在被强制灌输这些青少年本不被期许熟知的内容上犯了难。
“提供食宿和补贴，帮你还债，看起来并不是坏人，公司也开在大街上，有数百个孩子都在这里，应该不是骗子。”
“是遇到了心软的神？还是活菩萨在世？难道真的是否极泰来转运了？”
“姜吾，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天真一些。”
那张海报在空调机新风模式下翘起一角，似姜吾的心情一样躁动。
沈容说的那些，都是他曾幻想过的可能性。
他的确运气足够好，在那天晚上遇到了苏秦，而苏秦也足够善良，愿意拉他一把。
但余光里沈容褪去面试官光环后，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
“不管你心里想要的答案是哪一个，都不是我要给你的。如果面试那天我们之间坦诚相待谈的是梦想和成功……
那么今天我坐在这里要跟你谈的是——”
“生意。”
两个字向悬在胸前的绞索，姜吾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控制好表情，抬头看到的依旧是沈容的淡笑。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成年人与初见面时有何处不同。
此刻的沈容是Magnitude的总裁，是他未来几个月的老板，是合同上的甲方。
“姜吾，是你说的，你需要钱。”
沈容站起来，将小会议室的百叶帘拉开，纵许恶辣的阳光放肆将房间吞噬。
“我选择你，只有一个理由。”
一刹那，似乎有一股热浪滚入，把合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烫得金黄。
姜吾终于听见了问题的答案。
“你会比外面的202个孩子更加努力，去证明你能够给我带来多少商业价值。因为你想要的，和他们想要的不一样。”
一番话像萃了冰块的凉水，把空气中的燥热浇了个透。
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却又完全不意外。
良久，姜吾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在两份合同的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
会议室里面的气氛因为刚刚结束的话题有些沉重。
看姜吾神情不振，沈容唇角终于勾起一丝真实的弧度。“怎么？害怕了？害怕还敢签字。”
姜吾只是摇头：“我不害怕。”
临走前沈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现在开始用你的眼睛看清楚这个圈子。”
集训分宿舍前有一场动员大会，像一场小型的开学典礼，位置在地库正中的三角舞台。
203个孩子带着自己的行李在舞台前席地而坐。
因为层高限制，即便有灯光和烟花炮台辅助，三角舞台仍显拮据。
但面积足够大，能够支撑他们进行比较小型的舞台展示。
负责编舞的老师直言不讳，提到只有日常练习和月末考核会用到这个小舞台。
之后比较正式的演出都会选用楼上那个大的演播厅。
Magnitude深谙选秀之道，负责各类课程的导师在舞台上鼓舞士气，生活老师则是挨个过来收走孩子们的手机。
姜吾的手机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手机里最新一条短信是护士姐姐发来的：
“昨天你那个哥哥过来帮你付了欠缴的费用，病房也换了新的，你不用担心。我听你哥哥说你去参加什么夏令营啦？好好学习。医院的事情交给大人。”
短信里的哥哥就是苏秦。
姜吾把玩着柿子吊坠。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但苏秦还是笑呵呵地答应了。
苏秦说，“如果可以，希望你可以用金钱之外的东西回报我。”
他觉得苏秦的要求比他还要过分。
“要给家里打个电话吗？”旁边的女老师提了个棉麻袋子，指了指他手机里的短信，“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如果你需要打个电话给家里的话，是可以的。”
女老师很年轻，戴一双圆框眼镜，扎了个丸子头，笑起来嘴角有一颗小小的梨涡。
姜吾摇头：“不用。”
然后主动把手机关机放进她的袋子里。
203个孩子里，大部分男生的个子都很高。按照后勤老师的介绍，年龄最大的有19岁，年龄最小的只有11岁。
有的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有的拿自己的乐谱垫屁股，不拘小节的譬如姜吾，则是直接坐在地板上。
此刻他们都统一望向那个三角形的舞台。天顶的射灯旋转，光线投射进各色的瞳孔，聚焦成纯粹又复杂的颜色。
他们要在这里一起生活10个月。
墙壁幕布上投射出X星选计划的宣传片，接着开始无声播放CHAOS的出道专，然后是第一本正专……
春节过后，这还是姜吾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同龄人。
地库里的墙壁反射声波，空间内安静又空灵。但又似乎躁动着，冲撞着。
呼吸声在此刻汇聚成心电图上的折线，协奏成统一的心跳。
这次集训总共有5位舞蹈老师4位声乐老师，配一只完整的编舞和编曲团队。
按照老师们宣讲的内容来看，300天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决选新男团，他们每个人都被要求进行一场“变形记”。
每一间教室和可供活动的公共区域都会装上统一的录像设备，这些也是合同约定中，学员们必须履行的义务之一。
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将被记录和包装，作为十个月后那场神秘又盛大的开场仪式的彩蛋。
除了接受日常的培训，每一位学员在被淘汰前，都有百分之百机会参加一场公演。
虽然没有说明具体会在哪里，但台下已经有孩子开始交头接耳，躁动着开始许愿。
完成基本的学员守则宣讲，每一位老师都做完自我介绍后，话筒转给了那个扎丸子头的女老师。
“大家好，我是这一次集训负责大家日常生活的奚雨萌。
平时你们的吃喝拉撒以及心理健康都由我来负责，集训压力会非常大，所以你们有任何要求，请直接来找我。
第一个月的课程表和日程表已经贴在了宿舍的门后，待会儿大家到宿舍后一定要注意看一下。如果对宿舍或者舍友有疑问，也要记得来找我。”
“第一月的宿舍将通过抽签决定，午餐前，大家集中在舞台右侧的箱子里进行抽签登记。从下个月开始，宿舍分配将按照月末考核的成绩来确定。”
“午餐结束后，下午1点，请各位分组前往教室开始第一次摸底测试。”
奚雨萌说完最后一句就示意男生们可以排队去抽签。
“你在哪个宿舍？”有人凑过来，声音贴着姜吾的肩膀。
姜吾不习惯这么近距离和人接触，后退了半步。
瘦高的男生剃着寸头，一双眉毛些许凌厉，穿一件无袖的坎肩，露出身上麦色的健康皮肤，还有少年人身上少见的肌肉线条，身边拖着一只半人高的大行李箱，像一只巨型犬。
有点凶。
还好，对方并未因他后退的动作感到冒犯。
“咦，你居然只提了个书包？”他指着姜吾背后的那只干瘪的书包，表情写满不可思议。
姜吾扯紧了背包的肩带，递出自己的签纸。
A4。
“巧了，我也是A4，那我们就是室友了？我叫耿嘉致，你叫什么名字？”
“姜吾。”
“好特别的名字，谁给你取的？我的名字是我妈取的，我妈叫嘉和，我爸叫耿韶华。你呢？”
一直到两人来到A4宿舍，耿嘉致嘴皮子都没有歇过。
临时搭建的宿舍十分简陋，10人一间的大通铺，实木的床具稍微提升了一点生活质量。
房间里有空调和书桌，但是并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
平时的洗漱都需要在两间公用的浴室解决。
这对姜吾来讲并不算什么挑战，这里和那个要挤一家三口的一居老破小比起来，已经算得上是天堂。
姜吾先选了上铺的床。
他的东西少到根本无需收拾——
方勇直接带他从CHAOS的集体宿舍过来，只塞给他一只书包，除了基本的洗漱用品之外什么也没有。
就连换洗的贴身衣服也没有。
方勇说：“别担心，一会儿会有人给你送来。”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趴在床沿观察新室友。
耿嘉致看起来脾气不错，正摊开自己的行李箱把东西往书桌上挪。
除了日常用品和衣服，那只大箱子里装满了五线谱，封面好像是手绘，音符杂乱无章又生动自然。
每一页都被耿嘉致妥善地放到书桌上。
行李箱慢慢被腾空，最后，姜吾亲眼看着耿嘉致把箱子最深处放着的手机藏到了枕头下面。
“不是说集训期间禁止使用手机？”
姜吾忍不住问。
“说了吗？我没听到。你也什么都没看到。”耿嘉致转过头，冲他挤了挤眼睛。“帮我保密吧～”
姜吾没来得及反驳，宿舍的门就被推开了：
“我了个……这宿舍……堪称难民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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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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