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生痴贪

如此,明赫大概晓得尚扬不大好的境况,仙木槐傀灵元寿命将尽,离体凡魂则湮散。

纵是尚扬已踏入修行的门槛,然时日过短,无自体躯身为依,周天虚浮紊乱,根基难稳,不过比寻常凡人灵息凝实些。

到底还得需转命术续寿延灵。

“师尊。”

明赫远远地听见尚扬在唤他,如孱弱的幼兽嘤咛。

“我在,”敛收乱紊的思绪回神,明赫才撩开竹木垂帘,望见浸润泉里的赤身少年,仙木灵槐制的傀儡身躯布满痕裂。

明赫触了触他周身明灭的混光,烧灼感触及灵梢,稳住心绪问尚扬:“怎了?”

他侧坐在池边,抚捋尚扬发间润温的荧点,拂过仙木槐傀身交错的犹如肌肤皲裂的裂痕,试图安抚因沂瀛池水塑体造脉而苦痛不安的少年。

倒也不一定,非要尚扬好活。

勾予山大能再竭力保留魂灵的术法也不及天成的灵脉,恰好平秋山中央有一眼万年泉,与千宁境沂瀛天池相通,灵蕴浓郁,滋养仙木槐傀与离体魂是再好不过。

褚清衍一早打的这番主意,为教尚扬的魂留在人世,也必将尚扬送来平秋。

尚扬需每逢初一、初十、十五、廿五夜浸泉三时辰,配以明赫教授予他的特殊吐息疗愈魂魄痕裂,理整傀身的百骸经脉,白日里才可同常人般行止自如无异。

而现如今,这天池池水对尚扬的效果也愈发的微小。

“师尊,我疼。”一字一字地外迸,少年木雕般生硬的五官僵硬地做出苦痛模样,平平无澜的诉苦教人稍稍心颤。

“莫怕,莫怕。”明赫褪下外袍,下水进泉,神色无澜地忍受侵骨蚀髓的痛楚,“师尊同你一起,再忍忍。”

尚扬容貌端正、四肢齐全,虽谈不上绝姿却也容清貌秀,不逊俗人。

痛感不敏又不善言辞的尚扬一向耐疼忍痛,如今同他喊疼,那该真是疼的厉害了。

概因褚清衍等将其养在杏林时不启感知,未及时启蒙雕琢,故起初无喜悲欢怒,更惧怕生人,不知爱恨情性,不识人间事、世上物。

原先尚扬神智苏醒,学话识字虽大有进益,与同龄相较行为处事的钝粗讷木已消了大半。即便无实躯真感,即便如木石般怔讷,他确是南阕八皇子尚扬。

本应见新皆奇,却只愿随在明赫左右,躲在屋里,无明赫的引导授意,不肯与旁人别物接触。好在后渐渐胆大了些,有寒寻芳教管,吐息学剑,练得倒也有模有样,偏一日隐患爆发,身将近死。

不知冷热,不辨色颜,嗅不到、尝不出,听看与言说皆是因灵泉浸滋木傀抽芽生叶渐复。

往前近十六年,就这般在无知无感的暗里过了。而今,如尚扬新生,明赫亦该如将死般,慢慢失去。

兜转轮回,倒也符常理。

第三日的晌午华夭送来吃食,恰逢尚扬出浴披衣,与明赫正枯坐着缄默地啜茶品糕对弈,举棋许久未落。华夭见明赫不出言催促,识趣的不烦扰,缄声退下。

直至乌云厚盖遮满天日,背窗跪坐的明赫凭生倦困,斜雨丝潲进半开窗,尚扬无意抬眼,正好看明赫病白的面庞。

玉肌淡眉、孱容卓绝,惹得尚扬莫名心慌,也不知如何同他言说。

外头落起倾盆雨,天光昏暗,明赫起身点了照灯,烛光明绰,阴翳遮了半面,言话仍是那般不冷不热:“今日就到此。”

尚扬只知面前人教他、授他,予他近十六年不曾有的一切,故而愿听顺吩咐,正坐点头。

“午膳也没用,阿扬吃些小食如何。”不等尚扬应答,明赫自顾地翻柜整出好些零碎吃食。

嘴上叫得亲昵,却不感亲切。尚扬垂首,绞着十指想。

“好。”尚扬冷冷地应着,心里是欢快的。

干香柴劲的牛羊肉脯,甘果栗榛杏,红豆沙馅的青圆团子,都是些常见便宜、孩童中意的小食。

小食耐吃,滋味也不错,但用多了容易败胃口,故平日里明赫也不许尚扬多吃。

尚扬挑拣块费牙的干牛脯,自顾地撕啃。

明赫以为知尚扬好食干肉,虽仙木槐傀无需饮食也尝不出滋味,难咀难咽的小食尚扬乐意耗着。

清了棋盘的黑白玉子,一颗颗按色辨分的拢进棋笥。

“我想和师尊出山走走。”甜糕就水撑的肚胀,尚扬抚上微突小腹,忽然讷讷地说。

石子玉相撞击如珠落铮铮,末了置上合盖。

明赫听了,想起前日收的诸多帖子,全是请平秋参大比的,笑道:“等雨停了,御上你的纫春兰,逛逛千宁境,长长见识。”

高林乔木,廊宫蔓草荒芜,寒雀踪失。

“师尊,雨停了。”尚扬伏在窗棂,巴巴地望。

他在等雨停,他在等一个机会。

临行前,尚扬以明赫的名义支开了寻来的师兄寒寻芳,又看准了李修篁和杨和仲正因草药争执不下的时机、江汜休眠的空档,赶忙求明赫履现承诺,领他下山。

寒寻芳虽心中有疑,却见明赫应允,只深深凝了他一眼,往外舍修灵练剑。

是告诫尚扬,莫存脏污肖想的心思,莫做出僭越忤逆的行事。

正逢褚清衍同翟浦离平秋入世,约莫是北翟南阕皇庭生了什么变故。

此番诸事,尚扬既然知晓,便也瞒不过明赫,他只随着明赫,小声地嘟囔。

“人多了反倒碍事。”

尚扬并非痴傻,又怎会不知平秋山门众人对他的刻意疏远、冷漠,毫无遮掩的嫌恶、些许憎恨,甚至杀意。

路经平地小城的饭肆,吃了些粗糠黄麦,留了两吊通元。

尚扬觉着不曾活过,不懂活是何滋味。

无人烟处,他失气力倾倒,他的师尊展双臂拥他入怀。近身的一刹尚扬嗅到明赫身周,雨后湿润馨然的清雅盈满袖,软柔温凉的轻贴他的后背脊,轻而虚的暖。

记得静里峰常来调药汤的医郎总喊他小师尊,尚扬瞅看握着他手腕的明赫,才觉得师尊身量竟尚不及他。

果真是平秋山的小师尊。

我的小师尊。

明赫赠给尚扬的短剑名唤纫春兰,为他亲手锻造,镂刻春兰无数,出鞘封喉不见血,如春日沁香花兰,无冷兵一贯的杀伐血气。

纫春兰的名,亦是明赫取给尚扬的,尚扬听了,捏着剑只觉得合适、中意,心里头也一声声的这般唤着。

“我中意它。”尚扬顿了一顿,思忖了会儿,才认真地补上一句,“更中意师尊。”

那日明赫闻言,不明所以地失笑。

尚扬清楚,明赫从不把他懵懂的告白太过当真,故而肆意。

倒比旁人藏掖匿隐着、装顺扮乖着,要自在得多。

“御上你的纫春兰,该回山了。”

不等尚扬应,明赫施术乘疾风凌空,捞起愣在地抬头望他的尚扬。途径六吾城,不远望见青山迢迢水脉脉,游人知笑欢语。街途卖艺的囡女嗓柔,低空云海的啸呼携夹一阙江南小调的嘤咛。

谓是好风景,撩得人移不开双眼。

叠嶂峦山重重,云浪千番流滚,近身的雾云缭缭,明赫挽袖牵住尚扬的手腕,拍散他掌心留滞的薄云。

乘着纫春兰的尚扬望着近在咫尺的明赫,心生坏计,故作骤然惊恐不安。破开朔风疾驰的纫春兰感触到剑上主人装出的胆寒后怕的模样,亦配合其不住地大颤,绽放的青雘泽光甚是惹眼。

“静下来。”明赫凑近,拢过摇晃欲坠的尚扬,轻拍慌乱少年的背脊,脚尖压踩剑身,迫使纫春兰稳静升高前行。

飘渺雾云犹宛白纱,笼罩大片的山群,造锻的黑烟与制药的白气袅袅缭缭,缕缕环绕。

扮做受惊幼兽般的尚扬缩拢脖肩,依偎在明赫怀里,贪嗅他发颈间气息,紧握明赫的手,死死地闭着眼。

那一瞬间,尚扬头一回生了欲念,想一辈子不放手。

①《汉宫春·张园赏海棠作,园故蜀燕王宫也》【宋】陆游

浪迹人间。喜闻猿楚峡,学剑秦川。虚舟泛然不系,万里江天。朱颜绿鬓,作红尘、无事神仙。何妨在,莺花海里,行歌闲送流年。

休笑放慵狂眼,看闲坊深院,多少婵娟。燕宫海棠夜宴,花覆金船。如椽画烛,酒阑时、百炬吹烟。凭寄语,京华旧侣,幅巾莫换貂蝉。

②祝我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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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生痴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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