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玛德琳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
她的目光慢慢扫过四肢健全的年轻人，脸上的情绪流露越来越淡，直至趋向于无。
黑石能感觉到身边那位温柔护士长递来的严肃不赞同的眼神，可年轻人站姿笔直，对此无动于衷。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白芳芳微微蹙眉，认真提醒道：“那些更换义肢的佣兵是因为长期进入黑潮深处造成的神经腐蚀性坏死，除了更换以外没有其他的方法……但你还是个很健康的年轻人，就为了要留下？这太胡闹了。”
“我知道的，女士。”黑石很平静的回答说，“您说的我都知道，但现在我更需要一个可以合理留下来的正确理由——总归少掉一边的手脚对我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倒不如说还能避免一些血肉之躯的疼痛和磨损，对于佣兵来说这很方便，也非常常见。”
他想了想，甚至还有些多余的精力来反过来安慰一脸严肃的护士长：“这没什么的，女士，无需担心我。”
但是护士长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完全没有被他安慰到的样子。
“……我知道你是个士兵，孩子。”她的手指撑在楼梯的栏杆上，轻声道，“但你也是个人，没必要把自己当成一个道具，只为了另一个人的命令存在着。”
黑石看着她，忽然也很清晰的叹了口气。
“我知道您的意思，也理解您的好意，医生。”年轻人抬手挠挠头，有些无奈，也有些苦恼的解释：“但是这真的没什么必要……毕竟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这种事情其实也就只是早一点晚一点的事情。”
“黑潮近在咫尺，我只知道梅洛克先生在努力寻找对抗的方法，我也想努力试试，就这么简单。”他似乎还有些意外的不好意思，轻声道：“只不过比起头领那种大人物，我这种普通人，就算拼命努力也只能做到这种小事了。”
他停了停，又小声补充：“我第一次接这种任务，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别人对我失望。”
玛德琳看着他，缓缓叹息一声。
“你很尊敬他。”女人轻声道，语气是令人受宠若惊的温和，见黑石认真点点头，玛德琳反而又轻哼起来，露出个极尽嘲讽的恶毒冷笑：“我就不一样了，你们尊敬他的地方，正好是我最讨厌他的地方。”
这话很难回答，黑石只能继续维持之前的呆站，规规矩矩地一言不发。
“行了，不为难你，也不切你一条胳膊腿当入场费，手术排期那么满，没空给小孩子加位置。”玛德琳虚虚一抚自己的雪白外袍，已经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女人转身之前停了半步，扔下几句轻飘飘的提醒：
“至于在这之后，你想要住哪儿，住多久，都随你的便，就是别让我听到什么拖欠工资或者打架斗殴的警告，这里你们的军团最近也就是几条街的距离，要是真的给我惹出来什么麻烦，我第一个就找梅洛克讨说法。”
黑石松了口气。
猫也松了口气。
目送年轻人脚步轻快地离开诊所，冷着脸走开的玛德琳低头看见莫名其妙放松下来的猫崽，原本郁郁沉重的心情忽然就被她搅成了哭笑不得的反应：“你这又是个什么意思？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随便切人家胳膊腿的庸医？”
猫顿时支棱着耳朵严肃表示，怎么会呢，玛德琳老师最好了，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少用精神体装可爱恭维我，”玛德琳笑骂道，笑着笑着，她眼中浅薄的笑意便被某种更加沉重的情绪吞没了，医生转开目光，仍僵站在那里，猫跟着她一起看，这个角度的窗户可以清晰看见年轻佣兵离去的背影。
“……梅洛克对伊里姆是有贡献的，我不否认。军团拦着黑潮侵蚀最严重的地方，伊里姆是‘晨昏线’切割之外的地方，白塔不管这里，只有他在管。”
“那铁疙瘩管伊里姆都快四十年了吧？这群年轻人都是听着‘白狮’的传说长大的，乐意跟着他跑我也不奇怪。”她轻轻叹口气，表情仍是不算轻松。“但是代价未免太重了，你听到刚刚那小子是个什么态度了吧？”
猫点点头。
玛德琳苦笑一声。
“那反应在军团算是正常的了。”她说。“老白毛惯出来的兵，有一个算一个脑子都不正常，之前每次和他说注意点，警醒点，他就只会和我说：‘我没办法’。”
……没办法。
医生从最初不可遏制的狂怒，变成了疲惫不堪的挣扎，最后，只剩下了现在麻木的冷笑。
没办法，这算个什么解释。
她早就不天真了，也不是什么理想主义者，可以认同理解牺牲的必要性——只不过日常自诩保护伞的一群人连自己生命的价值都搞不懂，拿什么去庇护其他人？
可梅洛克只会说，别心疼了，医生，伊里姆还没到那一步呢。
“白塔才有资格去思考这种虚无缥缈的哲学问题，很可惜，我们还没奢侈到有时间可以去怜惜自己的性命，玛德琳。”
他总是这么说。
比起医生看重的东西，佣兵的头领只会说，要先完成现在的事情才行。
“这样下去……人没被黑潮搞疯，就先要被自己搞疯了。”女人嗤笑一声，又低头摸摸小猫脑袋，轻声道：“你将来大概率可能会跟着梅洛克走，行啦行了，别这么看我，不是都说了是大概率吗？去军团当大小姐不比住小破出租屋来得强……其他的我不管，可不许学他们那群人闲着没事就卸自己胳膊腿玩啊。”
猫乖乖的喵了一声。
“说真的，你要学会做个好猫哦。”玛德琳见她温顺配合，忽然生出几分额外兴趣，伸手拽了拽小猫耳朵，脸上似乎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懒洋洋的散漫笑意：“要做个好孩子，也要做个好猫猫——至少别浪费我教你的这段时间吧？不管你将来去不去军团那边，多多少少让玛德琳老师有点实质性的存在感吧？”
“……那您要不要教我点别的，老师？”
女孩的声音猝不及防的从身后响起，狐狸毫无预兆地吓得蹦了起来，玛德琳背后寒毛倒竖，用力压下了一声冲到嗓门的尖叫声。
饶是如此，她仍是捂着胸口，惊恐无比的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回来的叶珀。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再次开口，玛德琳的声音已经因为惊恐而失真。
罪魁祸首一脸无辜，她的精神体还很轻松的用脑袋蹭了蹭老师的精神体狐狸，叶珀目光上下移动了一下，温顺回答：“就刚刚呀？”
“胡说！”玛德琳下意识反驳：“我明明只感到了你精神体的波动频率，本体应该还在……”
她声音蓦地戛然而止，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故作乖巧的小女孩。
……坏孩子！
玛德琳老师忽然就有点恼羞成怒了，伸手暴力揉搓旁边乖乖等候的小猫脑袋。
……这也是个坏猫！
叶珀站在原地，耐心等着气急败坏的老师把猫揉搓成一只炸毛的芒果核，眼见着气消了大半后，这才轻声延续起之前的话题：“教我点别的吧，老师。”
女孩的声音柔顺，诚恳，坚定，听得医生最后一点气也莫名其妙地散掉了。
玛德琳顿了顿，没好气地问：“认字够啦，又要学别的啦？”
“想学什么，先说说看。”她问。
叶珀认真想了想，回答：“先学怎么卸人家胳膊腿？”
玛德琳幽幽瞪她一眼。
“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女孩老老实实的回答，她的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像是荒野之上一望无际的夜空，一种太过纯粹又剔透的干净。
“但我觉得老师会教我的。”
玛德琳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后，忽然挑了下眉。
“明早七点过来这里。”医生平静吩咐道，“正好有一场手术，你从这里开始旁听吧。”
是满五百收的加更二合一[猫头]
写着写着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句话：学医救不了伊里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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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价值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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