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冬天,秦曼丽以为自己会像往日那样,平静地结束又一年,然后平静地迎来自己的十八岁。可在十七岁的尾声,她却遭遇了两件并不平静的事件:母亲的意外身亡;自己主动卷进了一场绑架案。
1
从化工厂出来的时候,秦曼丽抬眼望向早已不堪重负的天空。
天气预报说,这将是岩坪今年的最后一场雨。等这场雨结束了,岩坪将正式进入雪季。
她转过身,站在大门口,眺望化工厂内直指天穹的烟囱。
眼前的景象不曾改变,日复一日的浓烟自下方腾起,先向天空弥散,又缓缓汇聚成一团。
可她却觉得,正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剥落,一去不复返了。
母亲出事已过去一个月。
这一个月以来,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只要一闭上眼,那晚的情景就会向她袭来。
那之后是她一人为母亲处理了后事。
捧着那个狭小的骨灰盒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母亲死了,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就算在此之前她们有过争执与不和,可在死亡面前,那些怨怼都瞬间变得渺小而不值一提。
她也从未想过,最终的告别会以这种方式仓促到来。
今天她来化工厂,是来找李阿姨,也即母亲曾经的恋人。
李阿姨已经失去音信一个多月。自从母亲出事后,就再也没见她露过面。
化工厂里的工人也说,李阿姨一年前就下岗了,那之后就没咋联系过,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秦曼丽抬起脚步,继续向旁边的工人公园走去。
在路上,她想,李阿姨究竟是怎么进入她和母亲的生活,又是怎么突然离去的。
2
李阿姨和母亲秦雯是因为一次化工厂原料采购认识的。
李阿姨名叫李爽,人如其名,为人豪爽,不拘小节。
那时候,岩坪化工厂需要进口一批关键的化工原料。可外国供货商漫天要价,不但在合同里限制数量,还在运输环节里硬塞了不少费用。
厂里领导前后谈了好几轮,始终没能敲定。眼看着生产要停,厂子里急得团团转。
最后还是李爽站了出来。
她那时候还只是个业务员,却天生胆大,敢闯敢拼。
别人磨磨蹭蹭不敢吭声,她直接拍桌子接过合同,揽下了这活儿。
谈判那天,几方坐在会议室里。对面老外叽里咕噜一通。
其他人都支支吾吾的,气氛尴尬。
李爽虽然一句外语不会,但她眼睛一瞪、声音一压,就硬生生把气势顶了回去。
李爽一上去就直接报底价,还要求加上运输优惠。
对方听了,一度要翻脸走人。眼看就要谈崩,秦雯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
秦雯当时在厂里做翻译员,专门负责机械设备的术语翻译,偶尔也陪同谈判。
她顺手帮忙把李爽的话翻译了过去,还补上几句专业术语,点明原料需求的真实性和紧迫性。
对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眼前这人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真有这个底气。
在接下去的几个小时,秦雯和李爽打配合,硬是不依不饶地死死咬住底价不放。
哪怕对方几次威胁退出,李爽愣是拦都不拦一下,直接甩甩手让对方走,说就算这笔谈不成和其他家的也能谈成。
到最后,合同不仅签下来了,价格比厂里预期低了一成,运输费还被压掉了一半。
那天回来,厂里上下都说,李爽是“一个能把天谈下来的人”。
也就是在那场硬碰硬的谈判里,秦雯和李爽自此成了最投缘的朋友。
后来,那场友谊也在周围人没有察觉的时候,悄悄变了质。
3
秦曼丽还记得三年前那天下午,一进门就看到李爽一手提着个铁桶,一手拿着个浸满水的拖把,将客厅地板拖得锃光瓦亮。
李爽生得人高马大,嗓音洪亮,干起活来也相当利索。
她身穿一身工装服,利落的短发服帖地压在鸭舌帽下。说起话来总是亮着眼睛,动不动就咧开嘴巴哈哈大笑,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那之后李爽常来家里作客,每次来都左右手提满了东西,时而是厂里发的水果饮料,时而是她老家捎来的土产。只要她一进门,家里就变得热闹起来。
对于李爽这个她和秦雯平静生活的“闯入者”,秦曼丽破天荒地没有太多反感。或许,是李爽身上那种毫无距离感的爽朗与热情,让她下意识地敞开了心扉。
而对于李爽和秦雯之间的情谊,秦曼丽一直懵懵懂懂。
直到那天,她撞见两人忘情地吻在一起,这才如闪电般惊醒,意识到两人的关系远非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可她并没有因此感到抵触,反而为秦雯脸上终于扬起幸福的笑容感到由衷的欣慰。
那之后,一种默契滋生,她们心照不宣地过起了一家三口的生活。谁都没有去戳破那一层。
李爽照例在每日吃完晚饭后离开,周末又会过来,骑上那辆自行车载她去工人公园玩儿。
在此期间,她感到一种早已陌生的、属于家的安稳与温暖,将她缓缓包裹。
可那样的日子并没有如她想象中一直延续下去,便戛然而止。
母亲意外身亡,李爽也随之消失不见。
曾经那个她视作永恒的幸福泡泡,终究还是被无情地戳破了。
4
秦曼丽坐在人工湖前的小山坡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抠着另一只手指上刚结好的血痂。直到崭新的伤口再次渗出血珠,她也没有停下。
“嘭!——”
平静的湖面骤然激起一个涟漪。
秦曼丽的思绪瞬间被扯了回来。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脸望向一旁。
只见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蹲在不远处,双手不断从地面上抓起石子,然后用力掷到湖中。
她背上那只快要拖到地面的书包看起来比她整个人都要大只。
秦曼丽又回过头,继续望向湖对岸那些拿着铁锹挖着土坑的工人们。
“嘭!嘭嘭!——”
接二连三的石子落入湖中,激起一个又一个的涟漪。像是扔石子的人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秦曼丽再次望向那名小女孩,并细细打量起她来。
此时那名小女孩的姿势看起来快要爬到地面上,她背上那只硕大的书包也不知何时从她肩上滑落,歪在身体的一侧。
看她那副模样,应该是一名小学生。这周一的早上不去上学,难不成和她一样逃了学?
可她这情况也算不上是逃学。
自从母亲出了事,她便无心也无力再去和那些解不开的习题纠缠。班主任也知晓她的情况,默认她的那些缺席,但也同时提醒她要提前想好未来的出路。
“未来的出路”?秦曼丽觉得这个词对于此时的自己来说,太过渺茫也太过沉重。她无法想象自己究竟要如何一人屹立于这个世上,做错了没人纠正,跌倒了也没人扶起,所有的一切只能靠自己一个人硬生生扛下去。
想到这里,不禁眼睛发酸,她连忙埋下头,生怕被人看到她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旁边又传来响动,她用余光瞄了过去。
只见一名穿着夸张粉色皮草的年轻女人,蹲在那名小女孩面前,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头顶,正温柔的笑着和她说些什么。秦曼丽想,那应该是小女孩的母亲。
那幅画面再次让她想到自己和母亲的往事。
还记得小时候和母亲东躲西藏,整天闷在屋子里不出门,虽然她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母亲的表情和语气判断,外面的世界应该很恐怖。
直到后来和母亲来到岩坪这座小城,母亲眉头拧着的疙瘩才逐渐松开。
母亲会在自己取得好成绩的时候,买一大堆零食,带自己来公园玩,那是她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
再到后来李阿姨的出现,她们来公园的次数越发频繁,共同创造的回忆也越来越多。
可现在,这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她胸口发胀,却又忍不住再次看向小女孩和她的母亲。
可这一次,小女孩似乎和她的母亲发生了争执。
5
只见那个年轻女人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往小女孩嘴边递,可小女孩总是随着她的动作将头歪向另一侧。
见小女孩不吃,女人似乎有点生气。她站了起来,将小女孩从地上往起来拖。
小女孩仰躺在地面上反复挣扎,年轻女人越发愤怒地抓住她的两条胳膊往起来拽。
秦曼丽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但又在想是不是小女孩正在和她的母亲闹脾气。
可刚转眼的功夫,就看到小女孩被那个年轻女人径直抱了起来,往一辆停在路边的白色面包车走去。
“咣”的一声,车门被拉开。小女孩被硬生生塞进后座。女人环顾四周,神色匆忙,旋即坐上副驾驶。
秦曼丽的眼皮也在此时猛然跳了起来,虽然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她总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她眼前发生了。一股冷意瞬间从脊背直窜头顶。
她猛地站起,拉紧外套拉链,朝面包车飞奔过去。可还没等她跑到跟前,车子已经轰然启动,扬起一片尘土,朝远处疾驰而去。
她心下大骇,立刻拦住一名推车路过的妇女,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和住址。随后不等对方回应,直接跨上自行车,朝着面包车驶去的方向拼命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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