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头的祝玉树已经扬着笑同姨妈寒暄了,祝春风和楼东芝甫一过去,那立在桌前,眼角含笑的女人便将目光投了过来。
女人穿着一身缀着梅花的长裙,梅花的颜色并不鲜妍,而是较为雅正的暗红,要不是明亮的光线,看着几乎要与墨色的衣料融于一处,她的背挺得极直,有着细长的颈,年岁迫使肌肤出现的细纹没有显出暮气,叫人只能看见她明亮的眼。
“东芝?”
女人确认般的唤她一句,招手叫她过来。
“好孩子,快过来。”
楼东芝脑子里几乎空白了一瞬,脸上的表情却拿捏的得当,既不过分扭捏拘束显得小家子气,也不张扬外放失了分寸,她轻轻迈着走了过去。
就那几步之间,该说什么话又复盘了个七七八八。
“姨妈,你看见东芝就不理我了吗?”
祝春风却紧跟着她过来,复去牵楼东芝方才毫不犹豫放开她的那只手,她嘴上说着甜甜的话,脸上流光溢彩的是小辈在长辈前的娇气,又转过头引着楼东芝说:“东芝,你同我和玉树一样,叫姨妈就好了,虽然你没见过姨妈,可姨妈可疼你了,你来时戴着的那顶礼帽连我都没有,当时选好了就我一定要托人给你捎回去。”
楼东芝自然知道这不过是活跃气氛的俏皮话罢了,并不是真心实意的酸自己,只是当她抬起笑眼看向祝春风时,祝春风微微嘟着的嘴巴还没有收回去。
楼东芝看见那唇瓣上被莹润的红色涂得愈加饱满,她知道,那是口红,不是口脂,在家时,母亲曾塞给过自己细细的一支,她只用过一次,如珠似宝的,后来敛在匣里不曾动过了。楼东芝的眼如同琴键上的指尖一样,看了一眼便回过了神,又急忙弹到下一个音符去了。
她毕恭毕敬,眼睛里又不乏亲切的走上前去,和那位姨妈交谈了起来。
楼东芝在家中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外名号说得是娴静二字,可其实十九岁以前少有的几次大场面她都做得极好,一次是爷爷百岁寿辰,一次是大哥娶妻,楼东芝社交前总是心慌,可是却并不怯场,她很会和长辈斡旋,尤其极会讨好女性长辈。
谈话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梁青萍原本只想稍尽一下长辈的责任,可眼前这文秀内敛的女孩子却长了一张宛若莺啼的嘴,梁青萍爱听她讲话,更爱听她嗓音里那藏也藏不掉的上京城的口音,两人不由得热络起来。
瞧见梁青萍似乎要溢出来的舐犊之情,此刻宛如局外人的祝春风和祝玉树不经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中读出了一抹惊奇。
祝玉树缓缓踱步到祝春风身前,打趣道:“姐姐考虑的那样周到,没有想到其实人家适应能力还不错嘛。”
“那岂不正好。”
祝春风觉得祝玉树无聊,瞪了一眼,自顾自拉了椅子坐下来,祝玉树狗皮膏药一样坐在了祝春风旁边,他正经起来,凑近问:“你和姨妈和好了?”
“嗯。”祝春风从鼻腔里哼出了一个音,她双手交叉抱着胸,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祝玉树自讨没趣。
谁不知道姨妈在祝家的子女中最喜欢祝春风,如若不然,也不会将十六岁的祝春风接来,在这异国她乡长到了二十三岁的年纪还不放人走,当然,也是祝春风她自己也不愿走。
姨妈和姐姐情同母女,几乎不怎么吵架,也不知道怎么的,上个月似乎相当不愉快,祝玉树这才多留心了些,他在心里嘀嘀咕咕了半晌,抬起头,瞧见姨妈和楼东芝站起来了。
庄园的二楼有一间藏书量惊人的的图书室,这座不大却也不小的庄园里,这间图书室竟占了六分之一的空间,那三面墙从脚底到天花板都是书。
梁青萍对这间图书室颇为自傲,她想起不久后楼东芝便要入校学习,便带着人进去挑几本书。
“东芝,英文学得怎么样了?”
提到这里,楼东芝难得一见的表露出几分窘迫,她中学曾在学校里学了些,但不过就是那26个字母,间或背了些《开明英文》的单词,那时课业中就数这英文最差,后来,父亲有拜托教会的牧师先生亲自来教,可惜时间不久,仅会些难不出手的短句,日常倒是足以应付,但也不知晓在学校里够不够用。
梁青萍一眼就明白了,她笑了笑,回身,在排列有序的书架间没有看见那两个被她遗忘的孩子,她安抚的拍了拍楼东芝的手,说道:“不怕,玉树来这里时已经18岁了,那时他同外人讲话简直就是在创造新的语言,不过你看,两三年的功夫,如今在外面交朋友也是如鱼得水的,你虽然比他来时大一岁,但姨妈看你比他机灵了不止十倍,一定能学得会的,回头,我叫他教你。”
楼东芝嘴角浮起一抹浅淡的苦笑。
梁青萍要挑几本富有趣味性的书给她。
“你刚来,没有交什么好朋友,如果闷了,就可以读一读,读完了要是来不及过来,便把书交给玉树和春风都行,叫他们带过来,要是有什么想看的,拿张纸写好书名叫他们取给你就行。”
说罢,便叫祝玉树和祝春风过来帮忙挑书。
楼东芝心里感动梁青萍这样细腻的照顾,忽的鼻尖一酸,有些感性起来,她掩饰般望向透光的窗,环顾四周,墙上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和纹样繁复的地毯使她又一次彻底的认识到,此时自己脚踩的土地并不是那片熟悉的土地了。
祝春风和祝玉树一进图书室的门便嗅到那一股淡淡的书籍味道,在庞大的数量面前,那股若有似无的味道便清晰起来,储藏多年的旧书就是这样。
对于祝春风来说,这味道实在安心极了,从前,她常常坐在高高的爬梯上一坐就是一上午。
祝玉树不懂声色的靠近,手插着裤兜,轻轻怼了怼祝春风的肩膀。
“还是你去帮着挑吧,这里可算是你的主场了。”
祝春风本来也就没打算推辞,但是祝玉树这样说的话……
她眼里浸上不真切的笑意,拽着祝玉树的袖子就往前走,恨恨地说道:“你也不能总闲着,没那个心就总要尽份力吧。”
祝春风让祝玉树先站那好好搜刮一下脑袋里的阅读量,转过身先去找隐在书架深处的楼东芝。
这时候梁青萍不知道哪里去了,只有楼东芝一个人在那里,她面容肃然的,用白嫩的指尖翻过一页又一页泛黄的书页,虽然眼珠是动的,目光却是失神的。
祝春风抬起的手又缓缓落下,她感受到了这个女孩子与人隔绝的氛围,祝春风没有打扰她,只是在最近的书架旁自顾自的看着书脊的文字,只是偶尔,会用那双美丽生动的眼扫过楼东芝的方向。
没过多久,楼东芝就回过了神,她转过头怔怔看着祝春风,有些歉然的柔声问:“祝小姐,你过来找我吗?”
祝春风翻书的手停下,她没将那书放回去,反而把书抵在掌心拿了过来,她没有回答楼东芝的话,轻轻用手指着古棕色书的封皮。
“这本怎么样?基督山恩仇记,故事性很强,看着也不憋气,我当时一口气就读完了。”
楼东芝接过来,看到是中文的,她霎时松了口气,抬起头,看见祝春风了然的眼睛。
女人挑了挑眉,不带恶意的笑话她:“东芝不必惊慌,这书里是不咬人的字。”
祝春风似乎身上总是笼着一缕阳光似的,楼东芝感觉那人惠己及人,只是站在身边调笑她一声,就让自己霎时忘了刚刚突如其来的情绪,她跟在祝春风身后,有些暗自庆幸。
还好,还好。
楼东芝想,若是以后,自己应当不会孤立无援,至于祝玉树,她敛下眸,落在橡胶木的地板上。
男人,她一点儿不在乎,这世界上,信谁都不如信自己,楼东芝忽然有了干劲儿。
祝春风指挥着祝玉树在爬梯上爬上爬下的翻书,又搜罗出来一本地理画册,一本诗集,和三本小说,两本英文原著的童话故事,连带着楼东芝手上那本《基督山恩仇记》,都已经八本书了。
楼东芝赶忙拦住意犹未尽的祝春风,有些讨饶的说道:“够啦够啦,这够我读好一阵了 。”
祝春风终于高抬贵手,祝玉树坐在爬梯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并肩而立的两个女人,他将含笑的眼眸落在了楼东芝身上,过一会儿,轻飘飘移走,这才手脚并用的爬了下来。
晚上,三人又坐车回去,楼东芝拿了不少礼物过来,回去的时候,也带了不少的东西回去,尤其那八本书,着实是沉甸甸的。
下午五点多太阳落山,像是轮休一样,天上忽然飘起了雨丝,楼东芝和祝春风坐在车上时,能听见雨滴邦邦的敲打着车棚的声音,楼东芝瞧见外面阴云密布,早上还翠绿的草和树已经看不见了,只有诡秘的黑影在一望无际的起伏中勾出植物的轮廓。
“这里就是这样的,一年到头的雨,你以后就知道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有三百天下雨,”楼东芝靠坐着,有些幽怨的低声念着:“我以前最喜欢雨天了,现在都有些不喜欢了。”
楼东芝露出个无声的笑,她有些高兴的说:“那正好,我不喜欢晒太阳。”
“怪不得,怪不得你这样的白,”祝春风话头一转,有些笃定的说:“相信我,你会想念一轮温柔又稳定的太阳的。”
“也许吧。”
楼东芝歪过头。
进了城后,祝玉树隔着车窗打了个招呼,便在一个分叉口分道扬镳了,祝春风送了楼东芝到家,只在门口停着,让明乐拿了东西,便叫前座的金发大叔驱车回去。
楼东芝挥着手告别,想挽留的心思在肚里转了一圈,终究没来得及说。
好冷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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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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