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春风说,学会了这支舞,就教她怎样将那封跨洋的书信寄出去。
楼东芝答应了,但她在心里想,应该是将那信寄回去,寄回她生长的地方,寄回她的来处。
“那喇叭花一样的玩意从方形的盒子里长出来似的,方形的壳子旁边,放唱针在唱盘上一圈一圈划过,就有咿咿呀呀的声音悠扬的传出来,东芝你知道吗?这时候舞会里的男男女女就会像施了咒一样!”
祝春风含笑的声音响在耳边,她在讲留声机。
楼东芝家里的西洋器具一概没有,她也不大爱出门,好多东西只听过但没见过,楼东芝好奇心不多,她不打扰祝春风饶有兴味的分享,只是在听着的同时分了些神给旁的。
楼东芝低着头,看见女人白皙的手轻轻握着自己的腰,那修长的五指连同拢住的掌心仿佛植物扎了根,盘根错节的,触须一样裹挟着热意,似乎要透过衣裳刺进皮肤里。
思及此,楼东芝感到脑袋一热,又有些头皮发麻,她抿着唇,秀眉蹙起,四肢像是冬天裹着厚衣物,麻木又僵硬。
她不知所谓,被祝春风牵着跳起来,那些看似有规律的步点,在楼东芝的眼里杂乱无章,她的脑袋在拼命的记,脚在慌张的跟着划动。
楼东芝不动声色的咬了咬牙,虽然祝春风一直在鼓励她,可是楼东芝心里平白生了一股恼意,她忽然问:“如果我学不会这舞怎么办?”
难不成我学不会,你就不帮我寄了吗?
楼东芝大概是跳累了,白皙的脸上有些淡淡的红晕,细长的眼眸同一眼泉水没什么分别,少女明眸善睐,仰头看她,一副问询之色。
祝春风却没听出她的话外音,只觉得是她气馁了,祝春风缓缓松开掌着楼东芝腰的手,思咐的安慰话在口中将出未出,她目光落在楼东芝小巧的脸上,心里却忽的只冒出来一句——这女孩子的脸真小!
祝春风微微歪了下脑袋,眼睛一瞬不眨的看着楼东芝紧致莹润的脸颊。
下一秒,她想,皮肤也真好。
流转在眼睛时,她想,眼睛也……
祝春风要说的话和脑袋里想的南辕北辙,她退后一步,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椅子,两只手将椅子提起来,拿过来放在了楼东芝身边。
“东芝,歇会儿吧。”
而祝春风,又走回去,坐到了另一把椅子上。
两个人方才那样近,这时却一下子隔的有些远,楼东芝有些摸不着头脑,而祝春风坐在椅子上摇头失笑。
祝春风自诩也算半个文艺工作者,曾让她不由自主写下大段溢美之词的人或物不在少数,自她蒙学,她识得越来越多生动形容、甚至足以卖弄文采的词汇,可是像今天这样犹如稚童时那样直白简单到只会“好”“漂亮”之类的,倒是少见。
然而直白简单没有错处,欣赏一个人的皮相也实在正常,祝春风并不感到羞涩或尴尬,只是她回想起那时的心理活动,觉得莫名有趣。
罗绮方才一直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这会儿的休息时间,她将晾好的茶水端了进来,斟了茶水给二位小姐一人一杯。
祝春风也着实渴了,饮了一杯后,看着罗绮,忽然有了好办法。
“东芝。”
那边,楼东芝像只舔水的猫一样被半道叫了起来,她乖巧的坐在椅子上,唇边被茶水浸出水润的嫩色,她歪着脑袋,眼里写着疑惑。
祝春风看着她,露出一抹长辈一样怜爱的笑,她问:“东芝,可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楼东芝不明所以祝春风要表达什么,祝春风却没再解释,她站起来走到罗绮身边说话,楼东芝便明白了,之后她看见罗绮那亮亮的眼睛看向自己,眼里饱含着希冀的询问,楼东芝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楼东芝听见祝春风又开始数拍子了,她刚才如何揽着自己的腰,现在就如何揽着罗绮的腰,刚才如何不吝夸奖的鼓励自己,现在就如何不吝夸奖的鼓励罗绮。
舞步再次开始了。
楼东芝却有些神思恍惚,她眼眸微动,落在不远处女人的身上。
原来玫瑰向每一个路过欣赏的人都绽放出热烈的花色。
祝春风走时将楼东芝的书信一并带走了,她说日子还久,这头一次她便帮寄了,下一次再有寄时,再一同去,或许是听说早上祝玉树来教自己英文的事,她又嘘寒问暖一阵,最后还说自己要亲自来教,楼东芝一一应了,没有丝毫的反对意见。
名为菲德尔顿女子学校的中学是一所具有宗教背景的私立学校,听祝春风说,学校的创始人是一位公爵,因着这位公爵信奉基督教,这所学校自然也就被打上宗教烙印,只不过,学校并不管束学生的宗教信仰,只是每周都会有一节宗教教育的课。
楼东芝入学那天,祝春风并没有来,祝玉树和一个男人一起出现了。
这男人长着一张传统中式的国字脸,剑眉星目的,有着阔气的中庭,他穿着米白色的格纹西装,像一棵沉稳安静的树。
“你好,我是许奎山,很高兴见到你,楼小姐。”
不待祝玉树介绍,那男人率先一步,自报家门,楼东芝微微颔首,同样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祝玉树扬着笑,在旁边补充:“奎山今天也有些事去菲德尔顿,我便叫他与我们一道去,楼小姐该不会介意吧。”
楼东芝自是说不介意,她被祝玉树招呼着连同许奎山坐在宽敞的两轮马车上,罗绮、明乐与自己的一应杂物被祝玉树安排坐在另一辆。
戴着帽子的外国车夫高高坐着,客人们坐在后方的车腹,即可与周遭景致打个亲切的招呼。
微风吹起发丝,街边的一切都映入眼帘,包括走在路边的人,楼东芝目不斜视,唯恐与人对视,垂眸,却少不了将视线投到对面二人身上。
那叫许奎山的不苟言笑,扭过头去看风景。
祝玉树滔滔不绝的向楼东芝介绍这所学校的方方面面,十之**却是祝春风说过的东西。
“这所学校的女子合唱团久负盛名,如果楼小姐有兴趣,也可以试着申请一下,”祝玉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有些兴致勃勃地问道:“听说楼小姐古琴弹得相当漂亮?”
楼东芝感受到旁侧那男人探究的视线难以忽视的落在自己身上,她眉心微蹙,唇角却弯了起来,扬起个矜持含蓄的笑。
“其实我的琴弹得中庸,长辈们为勉励我学琴,总是不由分说的夸奖,这一传,旁人竟真以为我的琴弹得好,其实……”她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抹难以启齿的窘态,那表情委婉的表达了她的后话。
究竟是客套还是真话,谁人都摸不准,祝玉树并没有多说,只继续讲着。
“对了,楼小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问我。”
楼东芝的手指捏着裙边的布料,轻轻捻了捻,好似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旁的问题了,只是,她心里有点想知道,祝春风去哪了,为什么没有来,不过她又想祝春风也确实没有说过她要来的话,楼东芝便没问出口,她心里自行圆满,摇了摇头,轻声回:“没有了,祝先生。”
终于,谁都没有话要说了,气氛冷却凝固得很快,祝玉树右手捏着左手百无聊赖的左顾右盼,许奎山两只手规矩的放在腿上,英武的眼盯着前方不断延伸的道路。
车子悠悠的向前驶着,终于到了目的地。
楼东芝下车时默默松了口气,乔治亚风格的建筑群映入眼帘,联排式的高楼横在巨大的半圈铁栅栏间,最中间的主体建筑上那扇圆形的窗恰如一只钟表一样挂在最上方。
到处都是绿油油的草地,交错的人行道将草地切割成精细的方块。
向着拱形的校门走去,远远的,有人在向她们招手,祝春风的笑脸灿烂,明艳的面庞似乎发着光,微风吹起她繁复的裙摆,如同吹开湖面涟漪的褶皱
楼东芝感觉自由的呼吸又在自己的鼻息间出现,她唇角扬起的弧度变大又变小,等走到祝春风身边,仍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祝春风对许奎山的到来很是意外,她寒暄了几句,再没说什么。
几人一同进了校,祝春风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楼东芝身旁,前方两个男人开路,后方罗绮和明乐垫底。
楼东芝垂眸看见祝春风微微摆动的双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又不自在些什么,两个人相识太短,交情便浅,一天不见,便似旧友重逢,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壁障阻碍,往日祝春风热情似火的与她攀谈也就罢了,今天这人偏就失了几分活力,楼东芝便没话找话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祝春风面露古怪,偏头看她,细长的眉蹙起来,反问:“我在这很奇怪吗?”
楼东芝愣了愣,这才觉得自己这问话似乎有将祝春风自行排除去了的嫌疑,好似自己不欢迎她来一样,她霎时喉咙里一噎,唇瓣无意义的翕动两下,她摇着头,低声说道:“不奇怪。”
又生怕祝春风误会,楼东芝微微侧身过去,密友私语一样压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往日迁就至极的祝春风这时不知道怎么不依不饶起来,她虽然也压着声音,却比楼东芝声音要清亮得多。
楼东芝察觉到祝玉树回头看了一眼,此时,祝春风的手却缠上她的手臂,又继而握住她的指尖,楼东芝不知道怎么脑袋涌上一股热血,微渺的勇气在她心间涤荡着,她硬着头皮看向祝春风的眼,真诚又忐忑地说道:“我是……希望你来的。”
祝春风的眉毛扬了扬,她这下心里舒坦了,细长白嫩的手指捏着楼东芝的手,声音轻快:“这不就来啦。”
要是更早些就更好了,不过,现在也很好。
楼东芝不语,唇角翘起来。
现在就是姐妹情及朦胧姬情探索阶段(看文的时候一目十行,爽得要死,写文的时候才知道不容易,全TM的靠热爱T_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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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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