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阳城的冬日,总是带着一股湿冷的寒意,即使今日艳阳高照,也驱不散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今日的隅阳城格外热闹,寻常百姓可担不上国宴的喜,可今日那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们也收敛了许多,
毕竟今日可是国宴,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了皇帝的霉头。
许是也如此,槐里坐着马车往东华门走的时候,
一路上除了各府马车匆匆向着宫门的方向而去,更多的,便是小贩们卖力地吆喝着,来往的百姓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今日楚徽设的宴,时间紧,规模大。
几日间,众人多少都心知肚明,这表面是国宴,实则是为曲烬,这位突然冒出不久的四皇子,立太子之位。
曲烬没有后台,朝中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势力站位盘根错节,斗争多年,
如今突然被冒出的四皇子抢了‘口中的肉’,暗中风云,不是简单的一场国宴,就能结束的,
只是槐里也明白,如今一切,他和曲烬,要在这场国宴上,就得到个了结。
虽只是初冬,但槐里身体不耐寒,今日便穿了一件素白的狐裘大氅,更衬得他肤色白皙了几分。
槐里刻意选了乘坐没有带皇子府标识马车,混杂在进宫的车队中并不起眼。
远远地缀在队伍末端,看着一辆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鱼贯驶入宫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队伍缓缓前行,
当槐里进了宫门的时候,国宴已经快要开始了,
领路的宫女脚步多了几分急切,却在入内殿前,被一道声音拦住
“槐里公子留步,”
顺着声音的方向,槐里侧身看去,来人身着紫色宫装,头戴金钗,显然是位管事嬷嬷,
只是不知是哪位娘娘的,
一旁的领路宫女见了这位管事嬷嬷,面色倒是未变,不过倒是匆匆行了个礼,就抛下槐里退下了,
“这位嬷嬷是?”槐里微微皱眉,
……
连廊另一侧,黎氏正巧走到转角,
凤眸微眯,看着槐里远去的背影,黎氏转头问身旁的侍女:“那人是恫断楼的槐里,如今的四皇子妃?”
侍女垂首答道:“回禀皇后娘娘,正是槐里公子。带走他的,是惠楚夫人宫中的管事嬷嬷。”
黎氏对惠楚夫人的了解甚少,早年嫁给楚徽的时候,楚徽还只是王爷,
只知道这位惠楚夫人,同样是先皇楚昭的乳娘,
后来楚徽做了皇帝,进了这深宫,两人也没有过任何的交集,
只是听闻过,楚徽念及旧情,赐给其惠楚夫人的称号,将人接进宫中赡养,
若说黎氏是常年在坤宁宫内理佛不出,那这惠楚夫人,更是深居不出,挂着名号,从来不参加宫中任何宴会活动,
以至于宫中很多新人,都不曾知道这一号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和槐里有所牵连,特别还是如今这国宴开始之前,
黎氏微低着头,掩下眼底一丝疑虑,重新向着大殿内走去,
-
另一边,
惠楚夫人的宫殿,位于皇宫的偏侧,平日里鲜少有人踏足。
槐里跟着管事嬷嬷穿过一道道回廊,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宫殿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却寂静一片,与外面热闹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公子请进吧,夫人已等候多时了。”管事嬷嬷低头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无奈。
槐里微微颔首,迈步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扑鼻而来,让他原本就有些烦躁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许。
殿内,一位身着素衣的老妇人正背对着他,静静地坐在窗边,似乎在凝神沉思。
听到脚步声,老妇人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庞,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却也掩盖不住她眉宇间的那股凌厉之色。
槐里进殿的第一时间,就捕捉到惠楚夫人眼底闪过的一瞬间复杂情绪,像是悲伤,又像是怀念,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挣扎。
“苍白,你来了。” 惠楚夫人先一步开口,声音低沉中有些嘶哑,仿佛带着岁月的风霜。
槐里眉头微皱,刚想开口否认说自己的名字叫槐里,就被惠楚夫人直接打断,“孩子,玄纪十年,那个春天,他登基一年的时候,召见了十二岁的你。那天我见过你,在你要出宫的时候。”
惠楚夫人顿了顿,似乎陷入了回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并没有注意到我,但只是一眼,我又怎么会看不出,你有多像小时候的他呢?“
“你和他,父子俩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也就他一直认不出啊,不过也对,他又怎么可能愿意回忆他那童年呢……”
惠楚夫人站起身,走到槐里面前,浑浊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一般。
槐里被惠楚夫人看得心里发毛,是从那年开始,她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吗?
楚苍白这个名字,以及他这么多年做的事情,她都清清楚楚吗?
“夫人,您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槐里忍不住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惠楚夫人没有回答槐里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当年,他也是这样,眉眼间总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总是认为他比哥哥强,什么事情,都要争上一争……”
“可再如何,那也是昭儿的命啊!他怎么能!”说到这里,惠楚夫人语气中多了几分悲凉和激动。
槐里听到惠楚夫人的话,一颗心沉了下去,他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惠楚夫人口中的昭儿,楚昭,也就是先皇。
像是一个禁忌的名字一般,如今直接出现在了这宫中,槐里的耳边。
惠楚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将情绪平复下来,继续说道: “孩子,你知道曲升吗?”
槐里听到‘曲升’的名字,也是微微一愣,思索了两秒,反应过来,曲升便是曲国皇室的那位大管家,曲烬口中的‘曲爷爷’。
槐里站在一旁,鸦羽般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仿佛惠楚夫人的话语激不起他内心一丝波澜。
惠楚夫人像是从漫长的回忆中抽离,浑浊的双眼有了片刻的清明,她指了指身旁的椅子,示意槐里坐下。
槐里顺势坐在,殿内早早被惠楚夫人清退了人,
倒是手边的桌上,放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杯,
“从那年开始,我就调查过你。” 惠楚夫人看着槐里,语气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我也知道了,木竹那孩子和你的关系。”
槐里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后来,我无意中和曲升那老头子有了联系。” 惠楚夫人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嘲讽,“我们达成了协议……”
“我不甘心,我就是要给昭儿报仇,这么多年,我知道你的目的,可孩子,我不能让你去冒险,既然木竹抱养了你,你便是木竹的孩子,便是昭儿的孩子,和楚徽没有关系,”
槐里听到惠楚夫人的话,内心一片动荡,但面色却没有任何变化。
他垂下眼眸,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知道,惠楚夫人拦下他,必然有她的深意。
只是没有想到,显然惠楚夫人知道的,绝对不少,
这次国宴风云诡谲,曲烬要行刺皇上,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惠楚夫人在这个时候叫他来,反倒是希望他远离这场动荡,甚至,已经为他安排好了退路。
“夫人为何告诉我这些?” 槐里轻轻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惠楚夫人看着槐里,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和无奈,叹了口气, “孩子,你还不明白吗?楚徽他根本不值得!他不配做昭儿的弟弟,更不配做你的父亲!”
槐里沉默了,惠楚夫人的话如同尖锐的刀锋,刺痛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这么多年,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想为木竹讨回公道,
可他复仇的对象,一直是他无法割舍血脉相连的父亲,
都说皇家之间,少有血脉之情,
他曾经不是没有疯魔的羡慕过,羡慕那些史书上弑父杀子,手足相残的人,能够恨下心来,
他只有一遍遍给自己洗脑,一天又一天,
割裂着自己和楚徽有血缘的真相。
知道此刻,再次被人,直面的提起,像是扯下了槐里所有的防备,
“孩子,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夜你便离开京城,走的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 惠楚夫人走到槐里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离开?” 槐里猛地抬起头, “那我呢?我坚持这么多年……是个笑话吗”
惠楚夫人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孩子,你还有未来,但不是在这里,更不是为了复仇!我会安排人送你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复仇的事情,我们有计划……”
“我不需要你安排!夫人,这么多年……我有我的计划。”槐里猛地站起身,语气冰冷,仿佛换了一个人。
“你……” 惠楚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槐里打断。
“夫人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 槐里转身向殿外走去,脚步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孩子!你是真的为了复仇,还是放不下他?” 惠楚夫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和绝望。
槐里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惠楚夫人口中的他,槐里明白,指的是曲烬,
他不清楚惠楚夫人和曲升做的什么交易,至少不可能只是简单的用了他四皇子的身份,
今日会发生的事,显然惠楚夫人比起他,更清楚,
让他离开,丢下曲烬一个人,他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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