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末娉又饮了一杯与白水无异的茶。
当年闹着要嫁给魏珩,除了图他生得好,也图他人才好、有准则,尽管年纪轻轻袭了爵,却一点没有沾染贵公子们的轻浮习气,反而内敛自持,是个人物。
他当初虽然不喜她,但开口答应她的事从未落空,婚后也是如此。
这是他第一次食言。
终于,陈末娉从坐了一夜的书桌前起身。
“夫人,肯定是侯爷公务太忙,今天,今天一定会回来的!”
玉琳也陪着守了一夜,见状急忙上前:“奴婢这就去问问魏丁,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必了。”
陈末娉去拿挂着的披风:“我亲自去京兆府问个清楚。”
马车驰行,风声唳唳。
陈末娉望向外面,官道两旁的人家有些已经挂上了新的灯笼,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她放下车帘,外界的喜气和热闹就此隔绝开来,和马车内两个世界。
京兆府到了。
陈末娉下了车,没有让旁人传唤,亲自走到门吏处,朝当值的门吏递去一封不小的门包:“劳烦通传少尹魏珩,定远侯府府中有事,需得他归家一趟。”
“您是侯夫人?”
门吏听出身份,急忙退回门包:“不必不必,夫人,您太客气了。”
“这是礼节,毕竟是私事来衙门,您就收下吧。”
门吏见推拒不得,欢喜收下:“夫人,您之后来衙门,一定及时帮您通传少尹。”
“之后?”
“对,因为今日少尹不当值,昨夜已经告假归家了。”
昨夜就离了京兆府?陈末娉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门吏说完,忽觉不对。
告假归家,那侯夫人为何又寻来衙门?
“啊,那应当是少尹有旁的事耽误了。”门吏挠挠头:“他昨夜是要归家来着,但处理完公务已到深夜,许是怕太晚回去叨扰您,去别处借宿了吧。”
去别处借宿?真是好荒谬的理由。
陈末娉莫名想笑,但她却连提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寒风将她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伴随着她一声一声沉下去的心跳。
她实在想不明白,既然他昨夜已经离了衙门,为何要食言不归,是不想见她,还是故意逗弄她,亦或是两者兼有?
门吏说完,欠身行礼准备回去,可起身后却见陈末娉还立在原处,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夫人?”
陈末娉终于偏过头,艰难地朝他扯出一个礼貌的笑:“辛苦。”
她转过身,将披风捏紧,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马车。
玉琳紧跟在后面,几次三番想要说话,却最终也没有开口。
陈末娉坐上车,平静吩咐车夫:“走吧。”
车夫道:“夫人,是要回府吗?”
“不回,先走。”
走去哪儿?车夫无措,不过还是应下,马车缓缓而动,顺着京兆府旁的官道,进了人口聚集的巷落。
人一多,声音一下子喧闹了起来。
车内安静极了,显得车外孩子的嬉闹声、零碎的鞭炮声更加刺耳。
玉琳咬唇,定定地望着自家夫人,鼓起勇气道:“夫人,反正时辰尚早,咱们出去逛逛吧,亲手置办些年货如何?”
陈末娉不答,只垂下眼望着自己衣摆上的花纹。
是并蒂莲的暗纹,用同色的针线一针针绣出了花叶和花瓣,精致非常。
可惜都是假的。图案再美,也不是真的并蒂莲。
“不去,人太多了,吵闹。”
她重新吩咐车夫:“去城外。”
车夫应下,马车掉头,离了喧闹的人群,前往僻静的出城小路。
马车一晃一晃的,周遭终于也安静了下来,只余车内银丝炭燃烧时细小的“噼啪”声。
这种环境下,堆积了一夜的困倦汹涌袭来。
好累,好久没有这般累过了。
陈末娉倚靠在软垫上,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他就是魏珩?”
少女在宴会上初次见到俊逸的青年,眼睛都移不开了,直勾勾地盯着看。
她小幅度地去拽密友的衣角:“你瞧见了没,他长得真好看,谈吐也佳。我要是嫁人,一定要嫁这等俊逸郎君。”
初晴敷衍地点点头:“好看好看,不过我还是觉得,前段时间在马场救你的青年更好看些。”
“可是我们都没看见那位的脸!”
少女出声提醒:“不过救命恩人无论相貌如何,都是一等一的潇洒英俊,你说的倒也没错。”
两个刚刚豆蔻年华的少女凑在一处叽叽喳喳,根本不看路,一只脚已经迈到了莲花池旁。
“小心。”
陈末娉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已经横出一条手臂,结结实实挡住了她往池中走的脚步。
她抬头一看,正是自己和好友讨论了好一阵的人物,瞬间脸蛋通红。
青年微微蹙眉,漆黑的眼眸深沉似海:“前几日坠马,今日怎地又要落池,没个丫鬟跟着吗?”
“是你?”
陈末娉瞪大眼睛,黑葡萄似得眼珠中满是惊喜:“救命恩人,我寻了你好几日!”
她不管青年的微愣,上前牵住他的一只衣袖:“我叫陈末娉,吏部尚书陈潜家的姑娘。”
青年瞥了一眼被牵住的衣袖,稍稍避开些:“嗯,我知道。”
咦,他怎么会知道?对了,应该是在马场中了解到的。
陈末娉笑得眉眼弯弯:“救命恩人,我还没有感谢你呢!”
如何感谢,干脆就以身相许吧!
少女美滋滋地想着,殷勤跟上:“恩人恩人,您坐哪桌啊......”
*
怎么又梦到和他初遇的场景了呢。
陈末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眼车外的天色。
恍若过了一天一夜,但实际约莫只过了半个时辰。
醒来时,玉琳正守在她身边,担忧地望着她。
“怎么这般瞧我?”
“夫人......”
玉琳都快哭了,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您和奴婢说说话吧,骂奴婢两句都行,您不要憋在心里。”
“没有憋在心里啊。”
陈末娉总算抬头看她:“而且我为什么要骂你。”
睡了一觉,陈末娉自觉脑袋轻了不少,人也清明了许多。
要骂也是该骂魏珩,不是吗?是他食言的。
不过骂他也挺没意思的,骂了又有什么用,只会让自己变成面目可憎的怨妇。
她可不要那样,太难看了。
难看......
陈末娉突然想到什么,朝玉琳道:“给我面镜子。”
马车角落的箱笼里有镜子,玉琳连忙找出来给她。
陈末娉举到面前,镜中人头发散乱,因为只是小憩了一会儿,昨夜没睡的影响还在,眼圈发青,双眼萎靡无神,脸上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一点点茶渍,像老了好几岁。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样子了?
陈末娉吓了一跳,赶忙做了几个表情活动了一下脸蛋。
“玉琳,这我真的要骂你了,怎么不提醒我,我还没梳妆就跑了出来,脸都脏兮兮的!”
她一个一等公侯府夫人,脸都没洗就跑到京兆府去,实在太丢人了!哪有侯夫人的体面在?
要是被人传了出去,她的颜面何存?
同时她也想骂骂自己,当初为了嫁给魏珩用尽手段时都维持着仪态,怎么三年过去,不但没有长进,反倒还倒退了呢?
“夫人没事,咱们去得早,衙门附近没人,没人瞧见。”
陈末娉终于看向玉琳:“真的没人瞧见?”
“奴婢就在您身后,确定没人,您放心。”
听到这话,女子点头:“那就好,门吏接了门包,想来也不会乱说。”
她让玉琳将车内不多的热水倒在小盆中,自己用手帕浸水,细细擦过脸。
玉琳看着她渐渐活泛,不似昨夜和刚刚木讷,暗自松了一口气。
瞅准时机,玉琳立刻道:“夫人,既然今日没有梳妆,干脆去涌泉山庄如何?您先前不是一直想去但是没时间去嘛,今日正好。”
涌泉山庄是京中贵妇美肤养颜之处,去前最好清水净面,不用它物,便于掌柜的按摩保养。
陈末娉颔首:“有道理,那咱们就去涌泉山庄吧。”
涌泉山庄正巧在京郊,稍稍往前一些就是。
趁这时间,陈末娉特意让玉琳给自己重新挽了发髻,确保自己现在只是略显疲倦后才下了马车。
山庄前还停有一辆马车,应当是其中的贵妇来得更早,已经保养完毕,准备回城。
陈末娉认不出来那是谁家的马车,她现在倦意未消,也没心思去同人交际,便闷着头朝里去。
还没等她进山庄,那辆马车便动身离开,车帘被风微微掀开,露出端坐在其中的贵妇侧脸来。
陈末娉脚步顿住。
“夫人?”
陈末娉没有回答,她转过身,凝视着那架离去的马车。
“夫人,可是遇见了熟人?要不要奴婢上前去拦下马车?”
“不用。”
陈末娉一直凝视着那架马车,直到它缓缓下了山坡,彻底消失不见,都没收回视线来。
她仍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有恍然,有难过,更多的,是自嘲。
“原来回来了呀。”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她还以为,她不会回京城了呢,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至此,一切都能解释地通了。
他搬离侯府的突然,他的食言,他的彻夜不归。
还有,他特意骑马去买的那根糖葫芦。
她就说嘛,魏珩是个有准则的人,轻易不会不守信用,除非,出现了那个让他不去守准则的人。
她的三年付出,终究什么都不是。
不过这也是她自己选的路,一开始走的时候,就该预见到结局。
“您说什么?”
玉琳只看见陈末娉嘴角微动,但没听清说什么,于是又问了一遍。
“我说,外面风太大,咱们早点进去。”
陈末娉终于回过身子看向自己的丫鬟,抬脚往里。
“是吗?”
玉琳挠挠头,夫人说的是这句吗?她怎么觉得不像啊。
这功夫间,陈末娉已经走进了山庄。
“夫人夫人,您等等我。”
玉琳急忙跟上,进山庄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
天色阴沉沉的,好像又要下雪了。
前面都下得雪粒子,不知道这场雪大不大呢,应当是一场鹅毛大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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