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迟心底五味杂陈,叹道:“白天还信誓旦旦说不会吃亏,这会儿又气得睡不着,何苦来哉?”
吃一堑长一智,但愿她下回能别这么天真。
阿霁鼓着腮帮子,闷声道:“我以为那痨病鬼样,我一拳就能打倒,那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小……”
崔迟忍俊不俊,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捏捏她圆鼓鼓的脸颊。待触到她亮晶晶的眼神时才猛地醒过神,可又不好收回,只得屈指在她额上敲了一记,叹道:“傻瓜!”
阿霁捂着额头,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崔大寒这憨小子,你打算怎么对付?”崔迟收回手,若无其事道。
阿霁沉吟了一下,起身理着裙褶道:“我不欺负老实人。”
在崔迟看来,朝堂上弄权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毫无底线和良知,身处权力之巅的女皇和深不可测的皇夫也不例外。
阿霁生长在宫廷,身边没有一盏省油灯,耳濡目染多年,竟还能说出这种话,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大慈大悲的公主殿下,这是打算舍己度人,真嫁给崔大寒?”他语气玩味道。
阿霁觑他一眼,气急败坏道:“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难道你这两天什么也没做?”
在她的设想中,崔迟既接了谢珺的手令,自然也和萧祁一样,该与这边的暗桩搭上线,可看他这意思,好像什么也没准备?
崔迟微微一笑,勾了勾手指道:“想听吗?过来!”
阿霁迟疑着靠过去,听他耳语了几句,不觉倒吸了口凉气,失声道:“真……真的?”
崔迟含笑点头,阿霁还待追问,他却转身带上门走了。
片刻之后,袁二嫂悠悠转醒,正待起身却被阿霁按住:“别动,你脑后有一个包,我刚把淤血揉开,先好好休息。”
“多谢娘子关心,我们庄户人家,平日里磕磕碰碰,再寻常不过。”她没事人似的坐起来,疑惑地望了一眼周围道:“方才打我闷棍的人呢?”
“被带走了。”想到那惊魂一幕,阿霁犹自后怕,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方才聚集的人想必早散了,外边此刻鸦雀无声。
但愿崔迟没有骗她,希望已经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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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崔旻带崔小雪来负荆请罪。
阿霁实在不愿回想昨夜,对前来说和的崔大寒道:“听闻你们家老大崔谷雨沉稳持重,正直公允,是个端方君子……”
崔大寒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她却提起老大,忍不住打断道:“这话不假,可他已经成婚,而且夫妻感情极好,公主总不至于要坏人姻缘吧?”
阿霁剜他一眼道:“我是说,把崔小雪交给他处置,我想知道他会不会徇私。”
崔大寒挠了挠头,讪笑道:“抱歉,是我误会了。”
“你真的想娶我?”阿霁踱过来,眨巴着眼道。
崔大寒呆望着她,憋得面红耳赤,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阿霁又逼近一步,凝视着他犹带稚气的面庞,澄澈的瞳孔中漾着幽梦般的温柔。
她年纪还小,不懂如何施展女子的妩媚手段。
印象里姑母惹姑丈生气后,就是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就会败下阵来。
阿霁虽不得要领,可隐约知道,这应该是女人对付男人的小手段。
她带着几分新奇和兴奋暗暗数着,一、二、三……
还不到二十,崔大寒便‘噗通’一声跪下了,抓耳挠腮道:“公主,您有话就直说,再这样看下去,我的魂都要跑了。”
阿霁笑弯了腰,索性在他面前蹲下,双手捧腮笑盈盈道:“我想求你救救我。”
崔大寒为难道:“我到底是崔家人,不能忤逆阿耶。”
崔旻说的不错,果真孝顺。
阿霁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你放我走,人生地不熟的,我一个人能去哪里?”
崔大寒喜道:“只要不是这个,别的都行。”
阿霁叹了口气,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崔大寒实在受不了那双美丽哀怨的眸子,她这样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心里便会升起深深的歉疚。
“就算你父亲逼迫我们成婚,我的心也不在这里。”她垂眸叹了口气,柔荑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
崔大寒猛地一震,触电般把手缩了回去。
真要命,他慌忙捂住眼睛,气息不定道:“公主,除非你把我杀了……”
阿霁在他胸前戳了一把,娇嗔道:“我连刀都拿不动,怎么杀得了你这样的大块头?”
“那……你要……要干什么?”他从指缝中偷眼看她。
“我说过的话,你都会一五一十告诉你阿耶吗?”崔旻私下肯定会盘问崔大寒,阿霁唯恐他看出异样。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若婚礼有变,那她和崔迟这些时日的努力可都化为泡影了。
崔大寒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你不让说的我都没说。”
阿霁暗中舒了口气,拉他起来,语气轻快道:“等崔小雪走了,我们就成婚。”
崔大寒喜出望外,结结巴巴道:“真……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阿霁横了他一眼道:“这还用问?”
崔大寒满脸失落,背过身去低头不语。
阿霁心下惴惴,上前半步,轻扯着他的袍袖柔声道:“我认识很多人,可像你这般好心地的人却并不多。大寒,我真的不想骗你。你应该去长安、去洛阳,看看女皇治下的大卫。你如果看到了,就会明白你阿耶的想法有多荒谬。普通女子若婚姻不睦,尚可提出和离,何况是被迫成亲的公主?”
崔大寒依旧沉默的像一堵墙,阿霁小声道:“我姑母是皇帝,绝不可能轻易受人威胁。你阿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早年他引敌兵南下,屠杀大卫数万军民,那是叛国罪,永远也洗不清……”
“你不要再说了。”崔大寒赫然打断她,踉跄着奔了出去。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
很多事他都看在眼里,就像他明知三哥偷换了暗号,使得二哥越跑越远,却佯作不察。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可崔旻不是百姓,他始终做着继承王爵的美梦,四子中他最看重长子,最钟爱次子,最心疼孱弱的三子。
崔大寒和阿霁同龄,比她略长个把月。
他出生时正值崔旻兵败如山,残部被朝廷大军一路赶到了冰天雪地的长城以北。
瀚海无垠,举目荒凉,众人饥寒交迫,苦不堪言。
洛阳这边,新生的阿霁被视为小福星。
而降生在北方的崔大寒,却因生不逢时备受白眼。
颠沛流离三载后,一家人终于摆脱了二伯的追杀,并在奢延泽畔安家。
他的生母死在逃亡途中,可身为婴儿的他,却如荒漠中丛生的红柳,顽强又坚韧,奇迹般挺了过来。
他是兄弟中最省心的,无需特别照料,便能茁壮成长,同样也是最不起眼的。
所以当阿霁对他青睐有加时,他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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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小雪当天就被送走,崔迟自告奋勇想同行,被崔旻严词拒绝,要他留下充当傧相。
“他是怕你认得路了,带人端了他老巢。”阿霁悄声道。
崔迟淡笑,他是来给阿霁送嫁衣的。
一整套头面并青绿连裳,丝履罗袜,虽说朴素了些,可都是崭新的。
阿霁抚弄着襟口连枝忍冬纹,好奇道:“不会是偷的吧?”
崔迟干笑两声,摇头道:“我不知道,肯定不是现做的。”
他见阿霁仍是一以贯之的沉着,忍不住问她:“今晚就要拜堂了,你一点儿都不紧张?”
阿霁垂眸,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脚。
崔迟连忙跳起来,悬空坐在了窗台上,“真是怕了,你别踩我。”
阿霁抬起眸子,撇嘴道:“我紧张什么?该紧张的是你!”
崔迟纳闷道:“与我何干?”
阿霁合上妆奁,冷笑道:“若不能阻止这场婚礼,于你而言就是重大失职,人生败笔,以后哪怕做到大将军,也抬不起头来。”
崔迟神色一僵,就势推开窗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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