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华昨日恰好看到这里，为薰育部的悲惨遭遇还唏嘘了好一阵，这刻听顾宣提起，不禁默默无语。
顾宣慢慢踱到她面前：“你知道石家为什么要陷害琵琶川吗？不单是因为折老寨主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更因为他们看中了琵琶川的盐井和水源，就为了这个，不惜残害了上万人。你说说，他们又和禽兽有何区别？”他审视着她的脸色，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可不要告诉我，几只蛐蛐争斗，你就觉得残忍了。”
其华沉默不语了片刻，忽地抬起头来，迎上顾宣审视的目光，鄙夷地看着他，轻声道：“你说得对，有些人确实和禽兽一样，甚至连禽兽都不如。”
她下颔微扬，以一种傲然又不屑的姿态盯着顾宣。顾宣却只是冷笑。两人互相瞪视，各不相让，却忽听床上的静若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这呻吟将剑拔弩张的二人同时惊醒。其华只当静若被噩梦魇住了，连忙走到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胸脯，却发觉静若的脸红得骇人。她摸了摸她的额头，吓了一大跳，也忘了和顾宣的争执，失声叫道：“你快来看看！”
顾宣趋近来看，见静若眼脸下有一条淡淡的红印。他心中一动，忙将她翻过来，只见她耳后有大团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他与其华互视一眼，均倒吸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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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瞒不住，天还没亮，顾大姑便披头散发地赶了过来。
顾夫人早已到了，将她拦在门外，劝道：“大姐别急。虽说出疹子凶险，但静若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太医已开了药，会没事的。”
顾大姑三个儿子，十余个孙子，只得静若一个孙女，方家上下视她如珠似宝。顾大姑虽然平时管教得严，但静若实是她心头最要紧的那口气，不管顾夫人如何劝，也要冲进去。
紫英是府中唯二没有见过顾大姑昔年雄风的人，死命将她拉住，劝道：“大姑奶奶，太医再三叮嘱，静若不能见风，不能挪动。里间刚薰过艾草，您现在进去，只怕会带进去风邪之毒，对表姑娘病情不利。”
顾夫人也劝道：“阿宣和之华都是幼时出过疹子的，不怕传染。之华又是个稳当的性子，你就放心吧。你要进去照料，得用艾草药水蒸浴过才行。这里到瑞雪堂有穿堂风，挪去那里是万万不行的。”
顾大姑毕竟上了年纪，一口气上不来，瘫坐在了门口。
静若这疹子来势汹汹，纵然用了最好的药，仍高烧不退。顾大姑熬了两天，在海上种下的旧疾犯了，卧床不起。顾夫人身子也不好，照料静若的重任就落在了其华身上。
其华通晓医理，知道屋内人来人往反而对静若病情不利，只挑了出过疹子的一名丫环帮忙，将紫英也赶了出去。她心中自责，想着若是没有带静若去捉蛐蛐，她也许就不会得这“风邪侵肺”之症；又忆起幼时出疹子时，娘是如何不眠不休照料自己的，便将时昏时醒的静若抱在怀中，不停为她擦拭口鼻，喂药抹身，忙个不停。
顾宣也抱有愧意，虽然白天不知在忙些什么，见不到他的人影，但不论多晚回到赏梅阁，他都会主动接替其华，其华这才得以歇口气。顾宣是习武之身，又多年从军，连着几晚照料静若，只睡上个把时辰，仍不见疲倦。
二人似乎都忘记了之前的针锋相对，交接时其华还会细心叮嘱顾宣要注意些什么，顾宣也会一一答应。
然而静若的病症一日重似一日，这日惊厥了两回，偏偏疹子出到胸口处，便不再往下。其华知道情况不好，心痛难当，又不敢惊动病中的顾大姑，只一个人抱着静若默默垂泪。
这夜熬到子时，其华实在撑不住，抱着静若蜷在床上睡去。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满身艾草气的顾宣以极轻的动作挤进来，又迅速将门关上。
他轻步走到床前，凝视片刻，将静若从其华手中抱过来。静若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到来，忽地睁开双眼，无力地叫了声：“六舅爷爷。”又声音微弱地问道，“六舅爷爷……我是不是快死了？”
顾宣神色一黯，旋即哄道：“静若别怕，明天就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六舅爷爷还要带你去捉蛐蛐，捉青蛙，斗鸡，荡秋千……”
其华这时也醒转来，听了他这话，眼眶瞬时便红了。
静若想起了什么似的，吃力地说道：“……蛐蛐……蛐蛐……”她眼神逐渐发直，忽地头往后一仰，口吐白沫，手脚抽搐。
顾宣呆了呆，叫道：“静若！”他一贯冷静的声音也微微变了调。其华扑过来，用力掐住静若的人中，急道：“快，快拿酒来！”
顾宣急忙拿过桌子上的酒壶，其华命令道：“你用酒擦她的手心脚心，快！”顾宣依言行事，其华仍用力掐着静若的人中，不停在她耳边唤道：“静若！”
静若好不容易才自高温惊厥中平静下来，昏昏睡去。其华凝望着她的小脸蛋，心中酸楚，眼泪止不住地滴落。顾宣默默地看着她，两个人一坐一立，听着静若的呼吸声越来越弱。
不知过了多久，静若忽然又睁开了双眼，低声问道：“……蛐蛐呢？”
顾宣拎过屋角的蛐蛐笼，那两只蛐蛐因为没人喂养，早奄奄一息。静若道：“怎么只剩两只了？”
顾宣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道：“静若乖，等你病好了，六舅爷爷再带你去捉。”
静若连追究的力气都没有了，弱弱地说道：“六舅爷爷，你……还有公鸡舞没跳……”说罢满怀期盼地看着顾宣，精神似乎一下子好了很多。
其华难得见她这般有精神，连忙道：“好，六舅爷爷这就跳公鸡舞给静若看。”她抬头看向顾宣，见他站着不动，不由恳求道，“跳吧，你说过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的。”
顾宣尴尬地轻咳一声，蹲到静若的面前，用讨好的语气说道：“那个……静若，等你病好了，六舅爷爷再跳给你看，好不好？”
静若小嘴一扁，两行眼泪挂了下来，抽抽嗒嗒道：“我就要看！现在就要看！”
她哭得小脸通红，眼见又要昏厥过去。其华急了，瞪着顾宣道：“她都这样了，你还不赶紧跳？”见顾宣又尴尬又恼怒地看向自己，她恨声道，“你跳吧，我不看便是。”
她闭上双眼。过了一阵，才听到顾宣在窸窸窣窣地卷起衣袖，又听到静若抽抽噎噎地发出指令：“要先绑扫帚。”
顾宣犹豫了片刻，还是屈服了：“好，绑扫帚。”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说话算话，不许看！”这句显然是冲着其华说的。其华哼了一声，闭着眼睛别过头去。
“不是这样的！屁股要翘起来，手要张开些。”静若哼哼着表达不满。
“你的脖子没动！”
“六舅爷爷，你怎么比我们家奶娘还要笨？哪有公鸡不叫的？你要学公鸡叫才行！”
“……呃，静若，这个……就不要叫了吧。要不等你好了以后，六舅爷爷带你去买糖葫芦？”顾宣低声下气地恳求。
“不，我就要听公鸡叫！奶娘说，只有被阉了的公鸡才不会叫！”
其华不由“噗”地一笑，转瞬想到静若这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说不定就挨不过今晚了，泪水“哗”地就流满了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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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捉蛐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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