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两世人(中)

顾宣合上斗罐的盖子,听得里面沉闷的嘶咬声,轻声道:“记得以前齐爷教我斗蛐之技,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蛐蛐斗个你死我活?齐爷回答我:霜降过后,冬天来临,所有的蛐蛐都难逃一劫,与其冻死在笼中,不如战死在沙场上。”

叶元成沉默须臾,起身道:“你既心意已决,我便做好我该做的,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后悔?”

待叶元成走了许久,顾宣揭开斗罐的盖子,低头看了看,似乎有瞬间的动容,但旋即又把盖子合上,大步走了出去。

****

天气渐凉,其华不知顾云臻看到信后有没有多作防范,他每日早出晚归,除了到顾夫人处晨昏定省,难得见上一面。让紫英去打探,似乎再未见到那位罗震跟着他,她这才稍稍放心。

这日是沈红棠的祭日,其华早早起来,对顾宣道:“你答应过我的,清明两祭,让我去拜祭我娘。”

顾宣似是有急务,脚步匆匆地往门外走,道:“你只管去。大姐正好不在家,去顺州方家的铺子里核查账目去了。大嫂那里就说你爹身子不适,要回去探望。”

这日雨不大,间或还露点阳光,山风却很强烈。其华撑着油纸伞,拎着装满祭品的竹篮,脚步匆匆地上了青霞山。看到松竹掩映下的一角屋檐时,她便迫不及待地向前奔跑,叫道:“乌豆!”

可不管她怎么叫唤,也没有那个肥硕娇憨的身影跑过来在地上打着滚迎接她;推开房门,也不见它从门后猛地蹿出来吓唬自己。

木屋之中空空荡荡,乌豆素日最喜欢趴着的大柜子上也落满了灰尘。

“乌豆……”

其华怅然地站了许久,将用棉布包着的小鱼干放在厨房的窗户边上,转身往沈红棠的坟墓走去。

数月过去,坟墓上长了许多杂草。其华放下油纸伞,将白菊和供品摆在坟前,跪在泥泞之中,叩了三个头,道:“娘,其华看您来了……”

话未说完,她的胸口便是一酸。想起上次跪在娘的墓前还满怀嫁得有情郎的喜悦,数月过去,却是阴差阳错、物是人非。

连乌豆也被自己弄丢了。

她目光戚然地望着墓碑,许久才站起来,见因为连日大雨,坟边的小山坡倾泻了一些泥土下来,掩住了坟墓的一角,便俯身去清理山泥。

她正想搬开那块略大一点的石头,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别闪了腰,我来吧。”

其华的心脏仿佛骤然停止了跳动,身子像泥塑木雕般呆住了。她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但身边一条极淡的人影提醒着她,刚才那句话并不是她的幻觉。

她慢慢地转过身。

顾云臻正站在松树下默默地看着她,神色很平静,只是唇角也和她一样,在细微地颤栗。

晨曦的微光透进窗户的时候,顾云臻便起来了。院中菊花被秋雨打得零落不堪,一品名贵的绿菊伏倒在地,花瓣上不知是雨水还是露水,不一会便沁湿了他的靴子。他踌躇良久,终于戴上毡帽,悄悄出了府门。

秋雨后的早晨寒意颇重,他将毡帽向下拽了拽,站在离府门前不远的小巷口,静静看着自家门前那两个石狻猊。

怔忡不宁了许久,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迈出大门,与紫英上了马车。上车时凛冽的秋风刮过,掀起她水碧色的裙裾,露出一角素色,他怔怔地看着,待马车驶出很远,才缀在后面跟了上去。

马车在离苏府尚有两条街道时停住了,他听见紫英在吩咐车夫:“夫人想走一走,你们先回吧,苏家会派马车送夫人回府的。”

顾云臻策马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看着她与紫英走过一条街道后就闪进了小巷子里,又在巷子里除下罩在外面的水碧色衣裳,然后素衣飘飘,拎着竹篮,孤身一人往与苏府相反的方向走。接着,她雇了辆马车,出了延平门。

他知道她要去的地方是青霞山,而当她站在那个落有“不孝女其华敬立”的墓碑前时,所有的猜疑都将得到证实。

他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不忍心再跟下去,他实在不愿以那样一种咄咄逼人、不容她再躲避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然而他还是跟了上去,他默默地对自己说:也许,我只是想求一个答案。

这段时日,他领着周书办和罗震将漕运司暗中查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有找到那陈粮官留下的罪证,琵琶川的冤案也始终找不到突破口,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人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可不管如何忙碌,只要一停下来,他心中便满是其华的身影。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提醒顾宣小心中了苏理廷的暗算,可自兵器司账册一案后,顾云臻就隐约觉得小叔叔和自己疏远了许多。他不再早晚督促自己练功,也不再经常唤自己到俯仰轩去聆听训导,甚至对漕运司的事情也不闻不问。即便偶尔见到他,也是在顾夫人的瑞雪堂,他与其华俪影成双,令顾云臻心头的那根刺隐隐作痛,再也无法开口。

每当他走到俯仰轩门口,便会想起其华一袭素服,站在青霞山的杏林里,向着他灿烂地笑。那份比杏花骄阳还要清丽的笑容不时出现在他的梦中,令他更加彷徨、纠结。

所幸漕运司这头的公务顺利了一些,那转运使孙蕴似是被他给气着了,告了病假,胥吏们不再刻意刁难,顾云臻才得以稍稍喘口气。他挑了几个信得过的军尉,派往青霞山暗中查探。

终于,有手下回报,无意中在山间发现一座坟墓,墓碑上落有“不孝女其华敬立”的字样。

顾云臻再度回到青霞山。

墓边有座小木屋,屋内除了简单的家具,并无杂物,屋角有一个用干草垫成的猫窝。他在屋子中逡巡了数回,忽发现猫窝中垫着的干草下面压着什么东西,取出来一看,不禁心中一酸,久久呆立在屋中。

那是初识她的那一日,他为了替乌豆包扎,从衣衫上撕下来的布条。

所有证据都告诉他,那令他刻骨铭心的邂逅与约定终身,并不是杏花春阳中的一场梦,而墓碑上沈氏的生卒日期也明明白白地提醒他:也许能在那一日,让她亲口告诉他真相。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橘涂十一日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狩心游戏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东风顾
连载中箫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