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最后这句话,顾云臻如五雷轰顶,险些便要站立不稳,心中寸寸焦痛。
“小侯爷,算我求求你了。官人待我很好,若让他知道了你我的过往,我还怎么有脸活下去?再说我这也是为了你好,虽说你是长房独子,能承袭爵位,但若是行为不端,你觉得朝中那些御史是吃干饭的吗?到时候弹劾的奏本一上,你能不能承袭爵位只怕都成问题!”说到最后一句,其华加重了语气,每个字仿若从齿间迸出来的一般。
说罢,她俯身拢了拢散乱的白菊,淡漠道:“就这样吧,我们只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对方,我是你的婶娘,你是官人的侄子,仅此而已。”
顾云臻满面灰败地看着她,低低道:“不,其华,你说过,要与我去塞外,去江南,凡是玄燕马蹄可以到达的地方,我们……”他一时心痛得难以成言。
其华轻蔑地笑了笑:“小侯爷,你将来是要指挥二十万兵马的西路军主帅,怎么就这么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呢?”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此回就当给你一个教训。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最亲近的人,你最信任的人!”
说罢,她便不再看顾云臻,自顾自地清理着坟墓上的泥土。她将那块大石头搬起,回手一丢,恰好落在顾云臻脚前,溅起几星泥水。顾云臻呆呆地退开两步,她回过头,用嫌恶的目光看着他:“你还不走吗?再这么纠缠下去,休怪我不客气!”
顾云臻木然地转过身,脚步虚浮地往山脚走。方走出几步,便跘上了路边的石头,险些摔了一跤。他趔趄着站直身躯,忽然跳起来,几个闪落,迅速消失在山路尽头。
凭着一口气跑到山脚小树林,他伸手去解玄燕的缰绳,解了数下竟解不开。他终于不堪心中苦痛,抱住玄燕的脖子,将脸埋在它柔长的鬃毛中,轻声道:“玄燕,你记住,以后千万不要相信女人,永远都不要相信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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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顾云臻的身影消失在荒草小径的尽头,其华双腿一软,扶着湿漉漉的墓碑才稳住身形,胸口泛起绵绵的酸楚。
——他不会再以我为念了吧。
一阵寒风扑来,数瓣菊花簌簌地落在其华的鞋面上。她的心狠狠地抽了抽,继而愤然拭去眼角的泪水,跪在墓前,重重地叩了三个头。
“娘,您保佑我,只要平平安安熬过这两年,我总要想法子将您迁回琵琶川,咱们娘俩再也不分开。”
她将山泥清理干净,也没有再进小木屋,转身离去。
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雾之中,顾宣才从墓边的松树林中慢慢地踱了出来。他走到沈红棠墓前,静默片刻,向着墓碑默默地欠了欠身。
他在墓前站了许久,秋风急劲,将一枝白菊吹到他脚下。他俯身拾起白菊,轻轻地将它斜放在墓碑前。
他不紧不慢地踱进小木屋,里面小件物什早已被搬走,只余下一张床、一个大柜、取暖用的火塘、几把椅子和角落里的猫窝。
青霞山的风景很美,从屋中望出去,窗户像格出了一幅动静相宜的画,画中有远山、秋雨、瑟瑟枫树,还有那座始终无言的坟墓。
顾宣在室内轻轻地踱着步,忽听“吱吱”一响,梁上有只小老鼠探了探头,又快速逃过。老鼠带下了一蓬灰尘,顾宣退后两步避开,忽发现横梁上好像搁着什么东西。他好奇心起,轻轻跃起,从房梁上取下一管胡笳。
他轻手拂去胡笳上的灰尘,试了试音,也不知道要吹什么,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其华那一夜在湖心吹响芦苇叶子时的节奏,便凭着记忆慢慢地吹了起来。
他正断断续续地吹着,屋外忽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大力推开,苏理廷脸色苍白地站在外面,当看清屋内握着胡笳的人是顾宣,他眼神一黯,呆了片刻,叹道:“原来是你……”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慢慢地走进来,道:“是其华教你的吧?”
顾宣放下胡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行了一礼,道:“其华刚刚拜祭过,心情不好,我让她先回去了。”
苏理廷走到他面前,从他手中取走那管胡笳,摩挲许久,叹道:“这曲子不是你这么吹的。”说罢,他将胡笳凑到唇前,略一迟顿,呜咽之音响起,如同大漠风沙幽幽刮过,暗沉低回,生出无限凄冷苍凉之感。
一曲终了,苏理廷低头望着胡笳,眼中露出无限伤感,忽听顾宣说道:“这个您拿回去吧,是其华让我转交给您的。”
苏理廷在火塘边的椅子中坐下,语气温和,道:“说吧,你约我在此见面,所为何事?”
顾宣郑重一揖:“实是有件要紧的事情,需要岳父大人的协助。”
“说来听听。”
顾宣迎上苏理廷的目光,缓缓道:“不敢太过劳烦岳父大人,只需在今年内阁商定江南盐引之时,您想个什么借口,拖上那么十天半个月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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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臻下了青霞山,浑浑噩噩,如同梦游一般,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一路上大雨如倾,仿佛天地都炸裂了似的。回到起舞堂,他扣上门,不顾身上衣衫尽湿,径直往床上倒下。
他慢慢将身体蜷缩成团,只听得窗外风声一阵紧过一阵,雨点扑在窗纸上哗哗作响。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响起顾十八带着哭腔的声音:“公子!公子!出大事了!”
顾云臻再如何心痛神伤,也知道顾十八没有要紧事不会这样失常。他强打精神爬下床,刚打开门,顾十八便踉跄着扑进来,满面泪痕,结结巴巴道:“公子,大事不好!扬州的一艘漕船在老虎滩遇到暴风雨,翻、翻了!船上……无、无人生还……”
顾云臻算算日子,知道和罗震计划好的沉船就在这几日,并不惊讶,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屋内走,随口道:“翻了就翻了,没什么大不了。”
顾十八泪流满面,大哭道:“三哥……三哥还在船上!”
这句话如有闪电劈过,震得顾云臻脑子嗡嗡作响,他怔了怔,猛地揪住顾十八的衣襟,嘶哑着吼道:“你说什么?三叔怎么会在船上?”
顾十八涕泪横流地哭道:“前段时间三哥来找我喝酒,说这几年漕帮总是在老虎滩翻了船,一船船的漕粮就这么打了水漂,看卷宗又看不出什么问题。他总觉得里面有猫腻,见这段时间老下雨,正是时候,便说要乔装上船,亲自跟着走一趟。他怕你不同意,还嘱咐我不要告诉你……”
顾云臻张了张嘴,却是喉咙干哑,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面色惨白地愣了半晌,猛地转身往外冲。不等顾十八追上来,他已冲到了马厩,解开玄燕的缰绳,翻身而上,往城外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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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两世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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