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理廷“嗯”了声,想站起来,却因蹲得太久,双腿发麻,身形晃了晃,其华忙上前扶住他。他捶着腰叹道:“终究是老了,以前骑马骑上大半日也不觉得累,现在蹲上一会儿便腰酸腿麻的。”
其华扶着他在廊下的摇椅中坐下,他仍看着那几畦秋海棠,听着其华在将铜壶提到炭炉上,忽然开口问道:“你知道秋海棠又称什么吗?”
其华摇头道:“不曾知晓。”
“秋海棠又名断肠花、相思草。一般的海棠花盛开在仲春,只有它们开在秋天。因此很多人家的庭院中并不种植此花,认为是萧瑟之花,不吉利。可你娘却钟爱此花,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听他提起沈红棠,其华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听娘提起过,因为秋海棠很像她家乡的一种花。”
“嗯。那花名唤朱颜……”苏理廷欷歔道,“不过朱颜花比秋海棠更艳丽,成片成片地盛开在山野间。你娘喜欢穿着这种颜色的衣裳,骑着白色的马,像风一般地卷过来,那样的骑术,男子汉都要甘拜下风……”他怅然片刻,将思绪拉了回来,问道,“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听说您病了……”其华低下头。
她虽淡淡,但话语中还是透着关切之意。苏理廷摸着袖中的那管胡笳,看向她的眼神便泛出了几分慈蔼:“不是什么大病,你不用担心。倒是你……”他目光扫过她袅娜的腰身,斟酌了一下用词,问道,“顾宣待你可好?”
“挺好的。”
“那就好。”苏理廷眯眼看着瓦当上的蓝天,悠悠道,“这个夫婿是你自己挑的,虽说为人狠辣了些,但只要对你好,我这个做爹的便没什么多话,以后到九泉之下见了你娘,也不至于被她责怪。但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不管他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你得尽早想办法生下个儿子。”
其华听到最后一句,面颊微红,却是怒意多过羞涩。苏理廷只当她面子薄,见左右无人,索性决定把话说开了,也好让她知道轻重:“你那夫婿的手段着实厉害。顾云臻失踪你知道了吧?他只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以后你生的儿子便是顾家唯一的继承人!”
其华正是为了这事来的,心中“咚咚”直跳,面上却不露出异样,轻描淡写道:“怎么就再也不会回来了?都说他正在搜寻落河的顾三爷,说不定明儿就回来了。”
苏理廷冷笑道:“顾宣的心思,怎么会轻易让你知道?”
“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不和我说,我还不稀罕!”其华面上露出羞恼之色,“有本事以后他什么事都别和我说,您也别来问我顾家的事情,你们的事再与我无关。”
“你这丫头,性子和你娘一样的倔犟。”苏理廷蹙眉道,“罢罢罢,我今日便和你明说了吧,你心里也好有个底。顾宣应当是在南方布了个局,若是成功了,漕帮必会大乱。顾云臻恰好此时因为漕船的事情而失踪,若是再也不回来了,这‘害死小纪阳侯’的罪名便会由漕帮来扛!”
“漕——帮?”其华遽然抬头。
马叔祖籍江南,当年混迹江湖之时曾与漕帮打过交道,故而其华也听说过漕帮的名头。先前她还寄希望顾云臻是真的去搜寻顾三爷了,此时听苏理廷说一切都是顾宣的毒计,又牵涉到在江南势力赫赫的漕帮,便知道事情十分棘手。
“好个顾宣……”苏理廷叹道,“假手他人、兵不血刃,连我也服了他!”
其华低下头,轻声道:“原来如此……”
她拿起美人捶,轻轻替苏理廷敲着腿,道:“爹,您怎么知道顾宣在南方布局对付漕帮?”
苏理廷虽然因为心结,没管过这个女儿,但终究对她有些与众不同,此刻得她承欢膝下,颇觉老怀弥慰,笑道:“这个局,若没有我的帮忙,他还真拿不下漕帮。”
“是吗?”其华低低道,“爹,恕女儿说句心里话:虽然顾宣现在对女儿挺好的,可若是女儿不姓苏,又或者您不再是内阁宰辅了,您觉得他还会依然如故吗?”
苏理廷慢慢坐起来:“你的意思是——”
其华眼眶一红,委屈地说道:“女儿入门不到半年,他大嫂便派了四个丫环到我们房中,这是什么意思?即使女儿真的生下个儿子,可她们也能生,万一……”
“他不敢的,苏顾两家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除非他想同归于尽。”苏理廷摆了摆手。
“爹,现在他要仰仗您,所以才对女儿好。可若是他完全掌控了西路军,再也没有人能够钳制他了,咱们又有把柄在他手中。您觉得女儿在顾家还有好日子过吗?”
苏理廷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你说得也有点道理,现在还不是除掉顾云臻的最佳时机。”
其华喜道:“爹说得对,现在还不到时候。只是顾云臻已经失踪了……”
苏理廷淡淡道:“也不是没有法子。”
其华忙追问:“什么法子?”
苏理廷盯了她一眼,缓声道:“人言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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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府这几日因为顾云臻的失踪而人仰马翻,顾夫人又病倒在床,偏偏顾大姑在事发前便去了顺州,只得其华守在瑞雪堂。这日她见顾夫人睡下了,便带着静若在外间看书识字。
静若依在其华身边,问:“六舅奶奶,这书上讲的什么啊?”其华将她抱到膝上:“静若识不识字?”
静若将扉页上的五个字全念了出来,整屋子的人纷纷笑道:“这若是个男孩子,那还得了?岂不是文曲星的命?”
静若却噘着嘴道:“我才不要考什么状元,我要和六舅爷爷一样当大将军!”
顾宣恰于此时走了进来,他笑着抱起静若,往空中抛了抛,道:“倒不枉你身上流着我们顾家的血。”
静若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落地后又去抓顾宣腰上的玉佩,把弄着玩,顾宣索性取下来给她。方家婢女忙劝道:“可千万别摔坏了,这是顾家的宝贝。”顾宣将这婢女看了一眼,婢女红着脸道:“奴婢是听大夫人说的,大夫人说这种玉佩,顾家的男子每人都有一枚。”
静若仰着头问顾宣:“我身上也流着顾家的血,为什么我没有?”顾宣道:“静若喜欢的话,下次六舅爷爷叫人雕一块给你。”
“你倒大方,小心回头兑现不了。”其华在旁讥诮道。
顾宣道:“一块玉佩罢了。有了这玉佩并不一定就担得起这个‘顾’字;没有,也并不代表就不是我顾家的人。”
其华将静若抱到怀里,翻开书道:“静若,你认得这上面的字,知不知道这个故事讲的是什么?”
静若摇头,其华道:“我说给你听。这上面讲的是古代桓国的故事:桓王有三子,长子是个白痴,次子却是治国之才。桓王有心将王位传给次子,可是大臣们都反对,说按长幼之序得传给长子,这立储的事情就被迫搁置。后来长子忽然失踪,众人都说是次子谋害的,他没有资格继承王位。人言可畏,次子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只得亲自出去寻找兄长,并立下誓言,不找回兄长就不回来。这一找便找了十八年,待他将流落民间的兄长找回来,桓王已经将王位传给了幼子。次子只得做了一名贤臣,赡养兄长、辅佐幼弟。”
静若听得懵里懵懂,又嚷饿,其华去拿碟中的桂花糕给她吃,恰好顾宣也去拈那糕点,二人的手便碰到了一起。其华抬头,只见顾宣讥诮地笑了笑:“夫人的故事讲得可真好,我都听得入神了。”
其华也笑了笑,道:“官人回来得正好,恰有事情要和你商量。大侄子失踪,大嫂病倒,吴嫂子昨日说起莫不是这府中撞了什么邪,我倒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不过吴嫂子有个提议很好。她说这京都若是哪户人家撞了邪或出了什么晦气的事情,便会到大相国寺开粥棚布施。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既积德行善,也可为云臻和大嫂祈福。”
顾宣慢条斯理道:“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就有劳夫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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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人心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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