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生得风流,偏生他又十分知礼,行礼时身姿端正,动作到位,在旁人眼中,便是仪状俊伟、举止端重。
欧若明本就因这篇策论而对文章的主人感到好奇,见到苏晏,也是眼前一亮,道:“年几何了?”
苏晏答道:“二十又一。”
欧公明抚抚胡须,赞道:“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
说着就让苏晏到近前来,与他探讨他写的《独断论》中所述。
苏晏一一回答了,欧若明越听越喜,道:“应试过不曾?”
苏晏一脸惭愧,道:“应试过两次,皆不中。”
欧若明大惑,不解地道:“汝之才干,能为人所不知乎?”
苏晏便将这两次落榜的原因说了,欧若明抚着胡须叹息:“竟是因我而起。”
苏晏当然不敢称罪,便说自己只是时运不济,怪不得任何人,还将自己对古文的看法说与欧若明听,只听他道:“学生拙见,骈文一开始,也不全是辞藻堆砌的华美之词,其中不乏好作品。只是前人过于推崇骈文了,这导致许多投机取巧者,自以为用辞藻堆砌,再叠加声律,便是骈文。古文亦是如此。”
说到这他看了欧若明一眼,欧若明道:“后生但说无妨。”
苏晏道:“任何事物兴盛至极点,总会出现一些投机取巧之辈。大人崇尚的古文应是通达平易的,文章语言流畅,说理透彻。可学生观现今作品,亦不乏用生僻字词堆叠之辈,且颇受推崇。学生以为,倘若此种文风发展下去,与后期的骈文无异。皆是堆砌辞藻,不过一个是堆砌辞藻使文章显得华贵,一个是堆砌辞藻使文章显得生僻难懂。”
话音落下,众人神色各异。欧若明挥手让其他人退下,独留下苏晏一人。
苏晏也不怵,事实上他这番言论极为大胆,若是触怒了欧若明,先前留下的好印象会被全部推翻不说,还有可能在下一次的春试中遭到刁难。
可是欧若明屏退众人后,竟是大喜过望,拍着苏晏的肩连说了三个“好”字。
在得知苏晏乃苏公府苏懋嫡子后,欧若明道:“苏公家出了这么个才子,竟然不好好培养,还让你到处游学?”
苏晏没有就此扯下苏家的遮羞布,而是顺着欧若明的话道:“正是这段游学经历增长了学生的见识,若是不离开家族,兴许还不知其个中道理。”
大宅门中的恩怨欧若明如何不清楚?只是苏晏摆明了不想由外人插手,他也总不能越俎代庖,便道:“今日相逢,你我也算有缘,我听闻枢密院守阙书令史一职尚有空缺,不知阁下意愿如何?”
竟是要直接推举他做官。
虽然只是一个九品官。
苏晏躬身拒绝道:“大人好意,学生心领了。今日若未遇大人,学生仍浑浑于世,但今日遇见了大人,又幸得大人赏识,学生便知这是上天的旨意。学生愿潜心苦修,待三年后的春试再战。也算不枉了大人的一片知遇之恩。”
苏晏说得诚恳,恰欧若明又是刚劲正直之辈,他对有真才实学的后生从不吝惜赞美,否则也不会只是看了眼苏晏的文章,就要询问文章的主人是谁了。
见苏晏态度坚决,他也不做强求,临行前留下名帖,让苏晏有事便可去府上拜谒。
允知得知此事后,大喜过望。他道:“欧大人这是,收您做学生了?”
苏晏不敢确定,道:“没有正式拜师,不过也差不多这个意思吧。”
允知立时狂喜。
有了这么一位德高望重且身居要职的老师在,他就不信三年后的春闱,还有人敢给苏晏使绊子。当即就高兴地朝苏晏道:“公子,我们还要回去抄诗吗,还是直接回去?”
苏晏这才想起长公主来。
她忽然把他叫到这里,又莫名其妙地让他誊抄他以往的试卷。接着就遇到欧若明……
这其中的巧合,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察觉不出?
可是……可是按照她的脾性,若是事成,她难道不应该在他面前邀功吗?为何又说让他自便呢?
苏晏想不通,但显然不用抄诗了。他便朝允知道:“回去罢。”
允知立时高兴地去准备车马。
……
有了欧若明的赏识,苏晏的生活几乎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欧若明历经三朝,在朝中地位极高。且此人平生最爱推举贤才,虽年逾古稀,但想要投入其门下的人不计其数。
欧若明自知年事已高,不再有精力像以前那般教导学生,便对收徒一事慎之又慎。
事实上,三年前欧若明就曾言,此生徒子徒孙巨矣,不会再收徒了。然而看到苏晏的文章后,还是忍不住起了收徒的想法。
苏晏与他年轻时候有些像,也是两次春闱落榜,因而他才忍不住想帮上一帮。
苏晏也是揣摩了欧若明的心理,满园一别后的第二日,他就带着投师帖子找上门去。
拜师这事是苏晏主动提的,拜师所需的物品他也准备齐全,然而怕欧若明拒绝,他便做了两手准备:先是让允知把芹菜、莲子等物置于车内,自己只拿投师帖子拜谒,若是欧若明同意拜师,他就让允知把事先准备好的束脩拿出来,若是欧若明拒绝,他也可以当无事发生过。
欧若明对这个年轻后生很是赏识,见他礼仪周到,就道:“今日太过仓促了,我与你师娘皆没有准备回礼。这样吧,五日后是个黄道吉日,五日后你再来,我也带你见见各位师兄。”
这便是要为苏晏铺路了。毕竟欧若明的学生,不乏在朝中做官的,五日的时间,地方官无法赶来,能够到现场的,只有京官。
苏晏自然感激,千恩万谢后,带着允知回了别院。
五日后一早,苏晏就驱车来到了欧若明府上,却见欧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院中更是摆满了长桌,桌上瓜果蜜饯,水酒干果,应有尽有。
允知头一次见这种场景,不由得道:“这么大的排场?”
领他们进府的小厮便笑道:“排场大才好哩,排场越大,说明大人对你家公子越重视。”
苏晏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他以为不过是师门的人弄一场家宴,没想到看这架势,竟是要大摆特摆。
苏晏到主屋拜见欧若明,哪知他来得早,欧若明还没起床。苏晏也不介意,就在待客的茶厅等着,然后看众人忙里忙外。
约两炷香的时间后,欧若明起了,苏晏忙对他行礼,欧若明道:“无需紧张,只是京中众人听闻我要重新收徒,一时好奇,特意来沾沾你的喜气。”
说着就听门房一声唱喏,道:“诸承务郎高斑前来报喜。”
先来的都是小官,欧若明也不急着让苏晏出门见客,待到后面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欧若明才亲自带着苏晏到门口迎客。
苏晏今日见了许多他只在市井传闻里听说过的高官大臣,也得亏欧夫人心细,知道苏晏没几身好衣裳,临出门前给了他一套衣衫。苏晏换上,这才不至于在人前窘迫。
欧夫人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还说这个衣衫是每个弟子入门时都有的。苏晏心中感激。他看出了这布料与欧若明身上的是同种质地,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乃是贡品。
便默默地将这份恩情藏于心间。
前来祝贺的人很多,苏晏差点记不过来,就在他想着苏家会不会派人来时,苏晟出现了。
他端着那人畜无害的笑,先是朝欧若明贺喜,然后朝苏晏道:
“父亲听闻欧大人收了兄长做徒弟,大喜,怕兄长年轻不知礼数,特意派愚弟补上。”
说着便将礼单呈上,苏晏扫过一眼,确实是拜师所需的束脩之物。但不知怎的,心中膈应得很,好似被人摘桃了一般。
苏晏神色冷峻地道:“束脩之物我早就备好,况且若是有准备不足之处,自有师父师母替我操心。尊父未免太越俎代庖了吧?”
一句“尊父”,就是在与苏懋划清界限,亦是在与苏家划清界限。
这话不仅苏晟听明白了,就连一旁的欧若明都听得分明。
苏晟并不着恼,反而一副教育的口吻朝苏晏道:“兄长,百善孝为先,不管父亲以前如何待你,都改变不了他是你父亲的事实。愚弟知道兄长在家中待得不痛快,这才借用游学的名义经年离家,可是父亲年事也高了,身边亦需人服侍,兄长少时得父亲庇护,享尽族中优待,长大了就能因一句‘不和’而不事双亲吗?”
这话明着是劝慰苏晏回去重叙父子深情,实际上是暗讽苏晏有了大人的赏识,就罔顾双亲,不循礼教。
这是一项极其严重的指控,只因古代圣贤就曾说过,一个不孝顺的人,无法治理国家。苏晏拜在欧若明门下,摆明了就是要走为官为宰的路子,若是为官者没有孝心,那百姓也难逃磨难。苏晟此话,便是想断送苏晏的前程。
苏晏自然不能让他如愿,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欧若明制止。欧若明道:“这位小友既是来为老夫贺喜的,里面请。”
竟是四两拨千斤地将此事揭了过去。
主人家发话,苏晟自然不敢再说些别的。又道了一遍喜,这才带着小厮进去。
待苏晟进去后,欧若明道:“我有些乏了,就先进去歇着,若是有不认识的大人,问管家即可。”
苏晏以为是苏晟的那一番话,改变了欧若明对他的看法,正想解释,欧若明便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宴会开始前到书房一叙。”
苏晏这才心中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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