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妇

北方的冬天虽严寒凛冽,但今日却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日光穿透窗棂斜射进御书房内,江琛正盯着书案上的光晕出神,皇帝瞧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出声问了句:

“太子在想什么呢?”

江琛瞬间回神,他看了眼四周,见所有皇子都看向他,略略有些尴尬,但还是迅速调整了下状态答道:“回父皇,儿臣在想父皇所说的大雪,儿臣以为,瑞雪兆丰年,眼下正是农闲时节,只要降雪在新春到来前有时有晌,倒也不尽是坏事。”

“嗯,太子所言不错,只是这个寒冬,百姓怕是难熬。”皇帝依旧眉头紧锁。

坐于江琛对面的皇子拱手进言道:“儿臣以为,朝廷可以分拨出一部分存炭出来分发给百姓,一来是今年煤炭产量颇丰,足以支撑朝廷恩施,二来也可以彰显我皇室对百姓的恩泽。”

“不错,”皇帝闻言点点头,目光在诸位皇子身上转了一圈,随后说道:“那此事,便就交由桓王全权负责吧,太子新婚,这次便叫他休息休息。”

桓王闻言,起身拱手应下:“是,儿臣遵旨。”

江琛看着面前一身藏蓝锦袍的男子,忽然想到,方才在坤仪宫,好像就是他的王妃出言为难沈语娇,如此想着,他再打量这人时,心底隐隐生出几分不悦。

“好了,今日便到这吧,你们先退下,太子留一会,朕还有话要问你。”

“是。”

江琛微微颔首,面上虽从容,心中却有些不安,也不知沈语娇在坤仪宫如何了?

“臣妾听闻,江南人杰地灵,江南沈氏又是当地翘楚,如今瞧见太子妃,可知这传言不虚。”

沈语娇嘴角带着浅淡的笑,坐在皇后身旁温顺颔首,听着下首一众人又是恭维又是赞美的,沈语娇只觉自己一张脸快要笑僵了。

饶是她没经历过这样的宫闱交锋,却也清楚这些人并非真的在夸她,不过是借着沈小姐来讨好皇后罢了。

沈语娇微微侧过脸看向皇后,见她满目含笑,似是对众人的吹捧极为受用的样子,沈语娇心中暗暗叹气:别信,皇后您一个字也别信。如今这些人将她捧得有多高,来日自己露馅便跌得有多惨。

今日的绣礼已经给沈语娇埋了个雷,好在她和江琛反应快,用画画做借口掩盖了过去,自己画工确实还说得过去,模仿沈小姐倒也并非什么难事,但若是沈小姐再有些什么旁的能耐,自己却不知道是否还能掩饰过去。

“呵。”

一声嗤笑突然响起,在这满殿的恭维声中不免显得有些突兀,沈语娇抬眼看过去,是方才那个姿态高傲的孔雀公主。

朱红的蔻丹在身侧的小几上一点一点,一双凤眼斜睨着扫视了全场一众人,还不待皇后发作,便见那公主薄唇轻启道:“江南确实人杰地灵,可沈氏一族却从不显山露水,甚至......如今的世家大族中,更是鲜少有人提及江南沈氏,倒不知,各位这些传闻都是哪里听来的?”

沈语娇虽不大清楚前情提要,但却也听明白了这公主的冷嘲热讽,无非是想说,沈小姐的家族早已不复往日辉煌,区区一个落魄家族之女,竟也能在坤仪宫中被王妃命妇们如此恭维。

果然,她这话音一落,在场众人面上皆有些讪讪的,皇后更是脸色冷了三分,她沉声道:“永嘉!注意你的言辞。”

被皇后斥声的永嘉公主闻言微微敛眸,虽是依礼颔首,但神情中却依旧是满不在乎的骄矜。

眼见皇后当众下不来台,沈语娇内心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不忍占了上风,虽说她不在意这些人如何评价江南沈氏,但毕竟,自己现在代替沈小姐成了人家的儿媳妇,这种时候断没有干看着的。

于是,沈语娇嫣然一笑,开口道:“永嘉妹妹这话说的极对,昔年我沈氏先祖辅佐太祖登基后,便自请辞官退隐江南,又留下祖训告诫子孙,不得以其昔年旧功自傲,要以忠君爱国为宗、以谦逊守礼为旨,子孙不得贪恋祖荫。”

她说到这语声顿了顿,随后看向皇后继续道:“也因此,我沈氏一族的确如同永嘉妹妹所言,从不显耀于人前,更不与世家豪族攀比,自然,儿臣也担不得诸位的夸赞。”

“你——”

永嘉公主似是没想到,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妇竟敢当众驳了她的面子,她眼见众人皆是一副窃喜的神色,巴不得看她出丑,又见皇后坐于上首老神在在,一副对太子妃所言极为赞同的模样。

她不由地心中气结,坐在椅子上忍了半晌,随后借故身子不适,起身朝着皇后一礼,随后便在宫女的簇拥下离开了坤仪宫。

眼见永嘉公主如此不尊敬的行径,皇后倒也不恼,她只说今日众人都疲乏了,随后留下了沈语娇,将一众王妃命妇尽数遣散。

待人都走光后,皇后又着人屏退左右,宫人散去,大殿之中便只剩下皇后和沈语娇。

皇后一脸柔和,执起沈语娇的手道:“太子妃,今日永嘉所言,你不必放在心上,她平日里被陛下宠坏了。”

“不会,”沈语娇温顺低下头,“永嘉还是小孩子心性,儿臣既为皇嫂,便没有同妹妹计较的道理。”

她表面上神泰然,但心中却在隐隐打鼓,一来,自己对江南沈氏根本算不上了解,方才那些话,不过也是听了昨日江琛的讲述才说出口的,若是方才被永嘉公主再多反驳一句,她怕是都接不上话。

二来,皇后这会屏退众人,独独留下她一个,这让她如何能不紧张?难道沈小姐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本宫今日把你留下,是有另一桩事要提点你。”

皇后说到此处,轻声叹了口气,随后道:“太子自小沉默寡言,性子孤僻冷清,以往从不见他与人亲近,今日,我瞧着你们相处甚是融洽,我这心里,也放心不少。”

你放心不少,我也放心不少。沈语娇一听皇后说的是这事,心中的紧张消散大半。又听着皇后以“我”自称,她心中感慨,到底是一副慈母之心。

“沈家将你教养的极好,你幼时每年来京觐见,本宫也算亲眼看着你长大的,自打赐婚之后,你待字闺中,本宫倒是有几年不见你,如今瞧着,倒是比之以往,更有太子妃的风范了。”

皇后点点头,赞许道:“你是储妃,合该如此,只不过......太子这性子,我实在担心,琛儿不似他哥哥,你如今既辅佐在他身侧,记得多加劝诫开导。”

“是,儿臣必当谨记母后教诲。”

说罢,沈语娇瞧见皇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后又叮嘱了一句:“若是你有难处,尽可到母后这儿来。”

沈语娇虽心下不解,但还是颔首应下,随后,又听得皇后嘱咐了一应东宫之事,沈语娇端坐到腿脚发麻才被放行离开。

她被木槿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宫门口走去,刚一出宫门,便瞧见了在马车旁站着等她的江琛。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的疲态是出奇的相似,无需多说,江琛上前一步从木槿手中接过沈语娇,将人稳稳地扶上了马车。

盯着马车晃动的内壁,沈语娇两眼有些发直,进宫一次就如此身心俱疲,日后这每五日便要进宫晨昏定省的请安她可怎么办?

两人似是都累极了,马车自皇宫一路驶回东宫的路上,车厢内唯有小几上的茶盏叮当作响。

“啊——”

回到寝殿,两人一个趴在桌子上,一个把自己扔进床里,一想到今日入宫的这些事,沈语娇心中阵阵烦闷。

“皇帝跟你说什么了?”她掀了眼皮看向江琛道。

江琛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答道:“说我年前辛苦了,这些日子便好好陪着你,待到过完年上朝再接着忙。”

“上朝?”沈语娇突然来了精神,她看着江琛衣服上的龙纹,半晌,感慨道:“你现在真的是太子啊......”

“我不是,”江琛语气无奈,他坐直了身子,刚想同沈语娇说些什么,便瞧见她此刻一脸向往的模样拄着下巴望天。

他失笑问道:“你怎么这么兴奋?”

“真正的上朝诶,”沈语娇眼睛亮晶晶的,“没有一个文科生不会在历史课上想象,如若自己置身朝堂,同那些名臣宰辅一起治理超纲、舌战群儒是什么样的景象。”

沈语娇拽住江琛的衣袖,目光灼灼开口道:“等你去上了早朝,回来一定要好好给我讲讲朝堂上的见闻。”

“沈娇娇,”江琛无奈地把自己的胳膊从她的手中解救出来,“你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

“我,是正儿八经的理科生。”

满腹欣喜在瞬间哑然,沈语娇怔愣片刻后,突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太子自幼承名师大儒教导,自小熟读经史典律,如果太子琛没什么缺陷,那必定是个满腹经纶、熟通历法之才,而江琛......当年就是因为不喜欢文科这些冗长的知识点才选了理科。

“那你上朝怎么办啊?”

沈语娇只觉此刻一个头两个大,原本她以为,自己每五日入宫请安,要应对皇家那些命妇妯娌已是极为头疼的一件事了,却没想到江琛遇到的问题比她更棘手。

江琛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好笑地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你醒醒,入戏也太深了吧?我们俩眼下要考虑的不是什么前朝后宫的问题,而是怎么回去!”

“回去......”

沈语娇有了一瞬的恍神,是啊,他们得回去。

可是......

她顿了顿,又转头看回江琛:“我们为什么会来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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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变形记
连载中木亚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