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预备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如今的淮扬正是料峭寒春。尽管窗外的春梅与桃花相继绽放,阴冷潮湿的地界儿让居住在此地的人们依旧脱不下棉衣也离不开炭火。

宋砚略显虚弱地倚坐在点着炭火的屋中,他面色苍白嘴唇更是看不出血色,而那炭盆中若隐若现的火星总让他想起那晚惊魂的时刻。

那日他抱着杨青墨正欲逃出火海,一块几乎要被烧焦的房梁突然掉落,将将好砸在自己的后背,让手里受着伤的人儿差点脱手掉落,自己也一个踉跄,若非有几个侍卫在,只怕自己和杨青墨都要交代在那宅子里。等到他强撑着来到安全处安置好昏迷不醒的杨青墨,自己也终于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倒在了地上。

如今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李存治的一处别院,因着杨青墨对李存治有恩,加之他心里总觉得愧对杨家,所以他冒着被郭家发现的危险帮他们安排藏匿之所。

眼下距离那一晚已经过去了三天,除了王全和两名贴身侍卫,剩下的十多个护卫全都被派去调查郭家底细和其他家盐商是否还有与宫中有关系。

他着实没有想到,太皇太后的手巨人已经伸到了民间,通过商人与官员的关系网搅弄一地风云,并且下了死手要置自己于死地。

也是,若是自己死了,父皇又已经是个半死不活的糊涂样子,只有她名正言顺的能寻找、扶植和操控继承者,到头来权力依旧在她的手上。

好在离京前自己与宋时做好了应对计划,否则此番怕是真的会载在她手里。

“皇祖母啊,您真是逼的孙儿没有办法了啊!”

宋砚自言自语地说着,他想如今自己和杨青墨大难不死,也算是抵了儿时太皇太后保下自己性命的恩了。

王全端着汤药推门进来,灌进一阵寒风,宋砚猛然咳了几下,手帕上便又是一片暗红的血迹。

王全刚忙上前服侍,宽慰道:“陛下,这大夫说您把淤血都咳出来便能大好,如今您又咳出一些,想来会恢复的更快点。”

宋砚接过王全递来的干净帕子,随意抹了一把嘴,端起眼前发黑的药一口全饮了下去,然后问:“她醒了吗?”

“回陛下,杨姑娘还未醒,但呼吸平稳许多,现在如熟睡一般,也不再出冷汗了,如果不出意外过几日便能醒。”

“往外放出点风声,说朕情况不太好,我那皇祖母该按捺不住了。”

“奴明白。”

“扶朕起来,去看看她状况如何。”

宋砚披着狐皮大氅,在王全的搀扶下往杨青墨所在的屋子走去。

又过了几日,杨青墨方才悠悠转醒。守在一旁的宋砚见床上的人有了动静,立马走上前去查看。

“陛下,是我大意没能看出郭家主的异常。”

见她醒了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自责,宋砚心疼极了,他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安慰道:“怎得醒来就自责?此事我也未看出端倪,要怪也应该怪我,如今你身负重伤都是我的不是,若我能早点发现皇祖母的手伸到了民间,也不会有这么多祸事。”

“陛下的手为何这么凉?”杨青墨感受到额间的凉意,有些疑惑的问。

“这些日子倒春寒,有些冷罢了。如今我们在李家主的别院里躲着,淮扬盐商里,郭家和吴家都是皇祖母的人,只是这条线藏得深,连方瑞宇都未曾知晓,也难怪方瑞宇从未切实从这两家获得过什么好处,不像其他盐商们被吸骨食髓。”

杨青墨着急想要再说些什么,一用力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震得她伤口疼痛难忍,额头上沁出密密的冷汗。

宋砚赶忙用袖子帮她拭去了额间的汗,柔声说:“你放心,她有暗线我未必没有后手,京城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当,如今我陪你在此地多休养一阵子,等她作茧自缚即可。”

杨青墨听完点点头,说话很虚弱:“是我过于忧虑了。可我瞧着陛下脸色也不太好,可是近来太劳累?”

“嗯,日日守着你,你若再不醒来,只怕我也跟着你一起躺下了。”

明显是打趣的话还是让杨青墨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宋砚伸出大拇指轻抚她上扬的嘴角,房间里的炭火烧的旺,驱散了寒意,带来了温暖。

新帝微服出巡途中突遇变故下落不明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在京城不胫而走,弄得一时间人心惶惶。

让朝臣们更为头疼的,是如今理政的霖王是个莽夫,前个儿福建总督上折子说倭患未清,还有些残余势力埋伏在民间,这霖王居然直接让兵部尚书带兵出海打到岛上去,吓得兵部尚书连夜去寿安宫请太皇太后出来阻止。

“如今皇帝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太上皇子嗣单薄,眼下只有霖王理政名正言顺,你来找我又有什么用呢?”

“老娘娘,如今也只有您能稳得住朝局啦!这霖王殿下久居北境军营,根本不懂得权衡利弊,甚至还要亲自带兵去那倭岛啊!这可怎么成!”

兵部尚书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太皇太后眉头都皱了起来:“行了行了,一个朝廷大员在我这里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说到底还不是你们辅佐不力,若你们辅佐得当怎会让霖王做出这等荒唐行径?”

“这……这……”

兵部尚书被这句话呛得哑口无言,心里也是憋着一股气。

霖王霖王不靠谱,天天不是要打这个就是要打那个,现在他每次上折子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就惹了这位战神,提枪就便要上阵。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不靠谱,如今这局面只有她能出来说道说道,可她倒好,先怪起他来。殊不知霖王疯起来连张丞相都没辙的,他还能怎么辅佐,不如给他当个副将出去打仗算了。

太皇太后瞧着他一副吃瘪的模样,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行了你也别在我这哭丧个脸,我得空会去劝劝霖王的。只是你知道,如今已不再是当年,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干预朝政,收效如何我可不敢拍胸脯保证。”

兵部尚书好歹也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太皇太后的弦外之音他自然听得明白,赶忙奉承道:“这为了江山社稷,老娘娘您该发力还是得发些力啊!”

“你们一口一个江山社稷,一口一个黎民百姓,这不是把我架起来非去不可吗?到时候你们是忠臣,是栋梁,背负骂名的可只有我一个人啊!”

“怎么会呢,臣等怎么敢啊!”

太皇太后摆摆手,说:“不多说了,嫁到天家来我又有什么选择呢?你先下去吧,后面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兵部尚书赶忙谢恩告退,走出寿安宫已经流了一身冷汗,他看出来了,太皇太后想要重新干政。

就在杨青墨苏醒后的第六日,原先在江南的其他人马也系数到达,帝王之威让原本就战战兢兢的郭家和吴家很快便溃不成军。

这郭家和吴家是太皇太后母家连襟的旁支,之前也都不在淮扬生活,自她理政以来便暗中将这两家派往淮扬富庶之地扎根,为兰家输送利益,如此已经两代人。

可太皇太后再如何,也难抵帝王之名号,且说到底她年事已高,兰家从兰静芝入主中宫失败之后,郭家和吴家便便有些退却的意思,可无奈太皇太后威逼利诱,他们也只得以身犯险,最终落得这般下场。

五月的淮扬白日里有些热,杨青墨的身子如今好的差不多了,她穿着轻薄的春衫站在船头,可偶尔一阵风还是会让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宋砚及时地来到她身后,将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顺势搂住她的肩膀道:“船头还是有些风,不如回船舱里,你想看景色我们可以开着舷窗。”

杨青墨摇摇头:“站在这里就好,来淮扬这么久,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来,总要好好告别才是。”

“你想来也不是难事,帝后每隔三年都要巡视国土以示皇恩,下回我们一道便是了。”

“陛下就这么笃定我愿意做着皇后?”杨青墨打趣道。

“你若实在不愿意,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顺着皇祖母的意把皇位丢给宋时,然后与你闲云野鹤做一对快活自在的夫妻,每日游山玩水岂不乐哉?”

“这可不行,我还要成为我朝第一个入仕的女子呢,我可是有大志向的,我要成为第一位女丞相。不过”杨青墨说到这里,眯起眼睛狡黠一笑,说:“那给霖王当丞相也不是不行,反正天子是天子臣是臣嘛!”

宋砚听出她话里的揶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他还不够格让你来辅佐,所以这个位置还只能是我。丞相你是当不成了,但我的皇后可与我平起平坐,一道上朝听政,一道入阁议政,这天下是我的,也是你的。”

“那我死后也要在皇陵与你同位立碑。”

“好,都听你的。”

二人的窃窃私语被船下的浪声掩盖,听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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