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殿。
皇帝已落座于正位,尚不见太子前来拜见,面色不显,心中已然不悦,女婢端来的茶水也被他挥退。
风遇安姗姗来迟,抚衣跪拜:“微臣参见陛下。”
皇帝:“平身,你可见过阿昭了?”
风遇安起身,俯身作揖:“回禀陛下,见过了,听阿昭的贴身婢女说,昨夜阿昭烧了一夜,今早才退热,我来时她尚在寝宫休憩,甚是虚弱。”
“怎病得这样厉害!”皇帝怒然起身,怒视四周,打翻茶盏:“太子府中的奴才是怎么照看太子的!”
女婢宦官惶恐中跪了一片。
“咳咳——!”
景德殿外传来几声轻咳,奚昭由霜凝搀扶着,身披狐裘,发丝半挽,脸色苍白。
“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面露急色:“快平身入座。”
奚昭坐在檀木椅上,霜凝取来手炉放置她掌心,站在一旁好生侍候。
“父皇今日怎得空来东宫?咳咳!”
霜凝递来茶水,奚昭接过,抬袖半遮面,饮下半盏。
皇帝见她实在病得厉害,本想提一提这太女卿之事,现下也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可请太医看过了?”
霜凝福身:“回禀陛下,昨夜已请过孟太医。”
皇帝:“太医如何说?”
霜凝看了一眼奚昭,欲言又止,现出不敢多言的神色:“回禀陛下,太医……太医留了药方子,叮嘱殿下按时服药。”
“大胆!闪烁其词语焉不详,再不说实话,朕斩了你这狗奴才!”
霜凝双腿发软,跪伏在地上,浑身发抖:“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父皇!莫要怪罪霜凝,是阿昭昨夜思念皇兄,在房顶饮酒,醉在了雪里,受了凉。”
奚昭提及奚樾,皇帝便更不忍在此时提及太女卿一事了。
“日后莫在如此任性了,你是大周的皇太女,当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更要以身作则,夜间屋顶饮酒一事,不允再有第二次。”
奚昭:“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皇帝起身,想来今日也说不得其他了,至于太女卿一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朕赐你七日假,好生休养。”
说罢便负手往殿门走去。
奚昭起身行礼:“儿臣谢父皇体恤。”
“你且歇下吧,不必相送。”
齐公公:“陛下起驾——”
奚昭与风遇安拜送,皇帝离开后,风遇安也没久留,又多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东宫。
奚昭尚未将那阴阳坠之事问个明白,眼见舅父也有意匆匆略过,想来此事他也不愿多言,自皇兄去世后,这阴阳坠便在舅父眼里成了那不祥之物。
也罢,既然阴符已经找到,她也不急于这一时非要探个究竟。
送走舅舅之后,她便回了昭阳殿,陛下赐她七日假,这册立太女卿和侧侍一事,怕是要搁置了。
“霜凝,传江聿燃至昭阳殿。”
霜凝面露难色:“殿下,潇湘苑的宦官传来消息,萧公子不知躲哪里去了,至今还未寻到。”
奚昭拧眉:“还不快去找!”
在东宫的月照池中,浮起一片石青色外袍。
昨夜降雪,月照池结了层薄冰被积雪覆了薄薄一层,这冰面尚脆,不知怎的,竟破了一个大窟窿,这窟窿之上正是他们要寻的萧公子的外袍。
几个侍卫破冰跳下池中寻人,只打捞出一件袍衣,未见人影,这天寒地冻,若是真掉进了这月照池底,不被淹死也被冻死了。
奚昭站在云水桥上,望着屡屡被破开的冰面,白雪纷纷落至水中融的不见踪迹。
申时将过,仍不见江聿燃半点踪影。
天将夜,雪又开始落。
跳水搜查的侍卫换了一波又一波。
霜凝撑起油纸伞:“殿下,落雪了,先回宫吧。”
奚昭负手而立,眉宇间尽是忧虑之色,余光扫过月照池畔的柳树,柳树后露出一角白色里衣,与刚下过的白雪近乎融为一体。
“霜凝,让侍卫都回去休整,凡入水者各赏五十两。”
奚昭取过油纸伞,缓缓走下云水桥,霜凝按照她的吩咐前去安排。
她行至池畔那棵老柳树,在柳树之后,寻到了冻得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快要神识不清的江聿燃。
她蹲下身来,将油纸伞搁置在一旁,拥他入怀。
江聿燃身上潮湿,大抵是落了水又从月照池爬了出来。
“太子殿下……我父冤枉,江家冤枉啊……太子殿下……”
“我知晓,我全都知晓……”奚昭轻拍他的后脑,他长发散乱尽湿,想来是免不了一场风寒了。
江聿燃被抬至昭阳殿,半夜发起了高烧,奚昭命人去请了孟太医。
这不看不知,刚解掉他的衣衫,便发现胸前一片淤青,坠落池中之时定是撞到了脑袋,额头上起了个大血包,手上的冻疮尚未处理,这身上便又多了几处。
孟太医在东宫忙了一整夜,又是施针又是灌药,时而用冰桶降温,时而又要用锦被捂汗,总算让这位小郎君退了热。
江聿燃做了一场梦,梦里有爹娘,有江家百十口人,有小妹,还有昔日与他吟诗作对的挚友,他还梦到了先太子。
太子手中拿着一枚雕刻有特殊纹路的玉佩,送做他的生辰礼物。
“阿灼,把这玉佩收好,此后好求娶兴安。”太子笑意温和,将玉佩搁置他手中,回头看向府邸那颗桃花树,转身负手离去。
他心中惶恐,手中玉佩灼灼如火,抬头目送太子殿下,望见桃花树下那一抹朱红倩影。
她着红衣劲装,墨发高高束成马尾,发间绸带随风飘扬,怀中抱着一支羊脂玉笛。
春风拂过桃枝,惊起片片芳华落君侧,遥望惊鸿影,顾盼君回首。
原来他一早便见过她了……
次日清早,昭阳殿。
江聿燃转醒,鼻间是清淡的甘松香,这香气他只在奚昭身上闻见过。
“萧公子醒了,快去通报太子殿下。”小女婢拿来毛巾,为江聿燃擦拭面容和掌心。
奚昭得到消息后,从偏殿移步昭阳殿内室,端来婢女手中汤药,亲自用汤匙喂他。
江聿燃瞧着奚昭,乖顺地张嘴喝药。
自爹娘去世后,再没有人待他这般好了。
“都退下吧。”奚昭将汤碗和汤匙搁在盏托上。
婢女皆退至寝宫之外,内室只余他们二人,奚昭拨开他稍许凌乱的发,温声细语:“可好些了?”
“殿下……那日……”
奚昭听不太清,遂低头附耳:“你慢些说。”
“十六岁生辰那日……为何来过便走……”
奚昭抬起头,掌心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指尖从他眉心滑落:“既是皇兄为我定下的驸马,我自然要看上一看,看过了,知晓了,便也答应了。”
江聿燃眼眶含泪,稍一眨眼,泪水便从眼角滑落,他原以为奚昭并不认可这门婚事,不过是因为那阴阳坠迫不得已,原来他们差一点就能成亲了。
奚昭反手擦去他的泪,指尖在他眉心轻点:“你与当年,相差无几,那日你眉心点朱砂,倒是比今日俊秀些。”
江聿燃笑得苍白,握住奚昭的手,用脸颊轻轻蹭过:“那以后仆家多多点朱砂,只要殿下喜欢。”
“饿吗?”奚昭笑看着他,捏了捏他的脸:“不饿就再睡会儿吧,晚些再唤你用膳。”
当年皇兄说要给她指婚,她还因此与皇兄大吵一架,最后还是没拗过皇兄,不得已便去了忠义侯府,去瞧瞧那侯府世子。
她常年在边关,鲜少回长安,本想先答应,回头便赖皮跑回边关躲婚。
只不过皇兄眼光甚好,这小郎君倒比边关那群糙汉子耐看,这品德嘛,由皇兄把关,定不会差,按生辰算起还比她小了几月,这小驸马娶便娶了吧。
她答应了皇兄,待下次回长安,与这小驸马完婚。
不料回长安之时,竟是父皇要为她指婚,纵是皇兄也难违抗皇命,她倒不是有多厌弃父皇为她指认的驸马,只不过她在边关心心念念了一年之久的小驸马,突然换了个人,自是心中不悦。
何况珠玉在前,那郎君不及这忠义侯世子半分,谁不喜欢俊俏的小郎君呢。
她一气之下,便谁也不娶了,跑到边关去,混个清静。
再回长安,便是朝变,燕王谋反,皇兄身死,忠义侯府牵连其中。
桩桩案件进展过快,皇兄之死疑点重重,忠义侯被暗杀,她尚未查明真相,江家便被抄家,忠义侯夫人求她救下她的一双儿女,她便寻了一死刑犯换了江聿燃,又从抄家名册中抹去了江云苏的名字。
她虽救下他们兄妹俩的性命,却无暇给他们安排住处,况且当时她还不能确定,皇兄之死与忠义侯毫无关系,姑且将二人送至长安城外自生自灭。
这江聿燃倒也坚韧,撑着一口气,带着自家小妹苟活下来。
两年时间,不长不短,忠义侯府之事她已然心中有数,但皇兄的死因她尚未查清,这朝中终是缺了几个可为己用的官员。
她想起江聿燃曾是皇兄亲自为她选定的驸马,心想或许可借忠义侯府一案,将此人安排于朝中任为己用。
她便派人将他和他的小妹抓到清河县的府衙,想试试这小郎君究竟堪不堪大用,派人假借宸王之名,以他小妹性命要挟,让他自己想法子刺杀她。
没想到这小郎君脑子转的倒是快,想了个卖身葬母的法子,从乱葬岗拖走一具尸体,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也不退缩。
有这样坚韧的心性,也算堪用。
她本就有重审忠义侯府一案的想法,迟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又怕打草惊蛇,现下有江聿燃在,让他自己去调查伸冤,岂不是更合适。
她细细谋划,早已为他准备好了假身份,只待他考取功名,送他入仕,揽为己用。
至于曾许过婚约一事,她不曾提及,就当这事随故人一并去了罢。
却不知皇兄当初怕她反悔,竟把这阴阳坠的另一半给了他。
阴差阳错,江聿燃携阴符折返东宫。
既如此,她便不愿放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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