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辞辞无比懊恼地坐在石阶上,烦躁地掐手边的狗尾巴草比划。
废旧的水廊建在高处,被枯黑的藤蔓纠缠。下面是荒废干涸的池塘,池塘上堆叠几块苔藓占夺的怪石,怪石绵延成小山。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而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辞辞循声望过去,有人拨开对面的灌木丛走出来。
此人着白衣,俊朗飘逸,眉目间一派浪漫,配得上谪仙之姿。蓦然对上这样一副好皮相,辞辞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在杂草侵蚀的台阶下站定。
辞辞站起来:“我,我找不到路了。”
这位奇道:“姑娘难道就不会原路折返?”
“我是蒙着眼睛来的。”辞辞无奈地摊摊手。
“哦。”这声‘哦’拉了老长,似在玩味。
辞辞走到他面前,飞快地施了一礼:“烦公子带我出去吧。”好容易才盼来一个人影,她自是不肯放过,眼看就要过午后……
“不急。”这人看着她,“敢问姑娘芳名。”
辞辞怀揣心事,也不觉得唐突,道:“沈慈。”
“慈悲的慈慈。”她别过头去,似在放眼周围。
“原来是辞辞啊。”那人轻笑两声,抬手就要摸她的脑袋。这便出格了。辞辞有所察觉,连着退了好几步,碰到残缺的地面,险些站不住。
白衣公子坦荡地收回手,目光转深邃:“姑娘别介意,在下家中有一妹妹,今次实在是出门久了,乍遇见与她同名同龄之人,觉得亲切。得罪了。”
辞辞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那还真是有缘。”
“今日这样巧合的遭遇,想是上天体察我的思亲之苦。不若姑娘唤我一声哥哥,如何?”他面上的淡笑始终不去。
毕竟是有求于人,辞辞没怎么挣扎:“哥哥。”
“哥哥带我出去吧。”她恳求道。
“好吧。那你可要跟紧哥哥。”那人张开折扇,扬了扬水墨蜿蜒,应了她。他举步踏上青石阶,在前引路。
同这人走出一段路,辞辞这才发现,此前阻她去路的那堵墙边其实有道宝瓶门,这出口被几截枯木虚掩。那会子她寻路心切,反倒忽略了这里。
穿过小门,是一间弃置的小院,这里头落户的尽是半人高的野花野草。草木深的地方阴气也重,难免会滋生蛇虫鼠蚁。
辞辞瞻前顾后道:“为什么选这条路?走你来时的那条路是不是好些?”
这人挑挑眉:“走这条路能跟辞辞相处得久些。”辞辞听了这样唐突的话简直想调头走掉,终归还是没骨气地忍住了。
“怕的话便牵着我。”他冲她递出手。
辞辞犹豫过后没有接,她提着裙摆往前淌,宁可自己小心一些。白衣公子笑笑,使扇拨开重重障碍。
这里仿佛被遗忘了,小院的大门失去了原本的颜色,黯淡生尘。所幸隔着门已经可以听见人声。到了有人的地方便没什么可烦恼的了。
经人一推,这扇门发出极微弱的久违的嘎吱声,辞辞总疑心这个庞然大物下一刻就会轰然倒地。她道了谢,飞快地跨出门去。
呼吸到新鲜空气,自问有了底气。她负手转回来,冲着门里的人:“喂!”
那人站在离她不远处,甩甩袖子,听了只一笑:“不叫哥哥啦?”
“我姓沈,单名一个余字。”他说。
“沈,余?”辞辞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她若是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此刻该苦恼叶大人不在当场了。
“往后再来看辞辞。辞辞可不要忘了我。”沈余冲她挥挥手,转身走回去。辞辞神色古怪地望着他的背影,只来得及纳罕一瞬。时候不早了,她和叶大人约在洗月亭会合,她得赶过去。
苍穹茫茫,浮云淡薄。园中的每一处场景都各有特色,问了路,很容易就能摸到地方。
洗月亭坐落在湖的中央,要穿过长长的木廊。辞辞踩着笔直的木板路,边走边摘去身上沾到的苍耳子。带刺的苍耳扎得人指腹疼。
瞧见她狼狈的模样,叶徊皱眉:“怎么回事?”辞辞如实说了自己的遭遇。闻言,叶大人的脸色变了变,“你确定帮你解围的人那叫沈余?”
“他亲口对我说的,我确定。”辞辞不解,“是有什么不妥吗?”
叶徊:“回去再同你理论。”
又道:“弄成这副样子,不必在外逗留了,回府吧。”口气倒不像是责难,而是不甚熟稔的关怀。
“哦。”辞辞闻到了他身上微微的酒气,“哥哥的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
辞辞于是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叶徊才赴了一场虚与委蛇的士子宴,此刻有些醺醺然,他扶着栏杆,朝着对岸,想吹吹风醒一醒酒。
恰好这时候,阮流珠领着一众女郎一路寻过来。
秋风起,湖中的天地褶皱,也就化生出许多扭曲的云朵和树木。阮流珠快步上前,持着歉意看过辞辞:“抱歉沈姑娘,我一定查清楚是谁捉弄你的。”
又向她哥哥赔礼:“没能看顾好令妹,十分对不住。稍后我定给两位一个交待。”
“若真是女孩儿间普通的玩闹便罢了。”叶徊负手瞧着对岸的熙熙攘攘,冷淡道。辞辞也不肯做声,躲在叶大人身旁,低头盯着脚上脏兮兮的绣鞋出神。
事已至此,也只能补救了。阮流珠便道:“公子容我带沈姑娘去更衣吧。”
叶徊回身挡住辞辞:“不必了。”
她也是好意,冷不丁被叶大人这样直截了当地拒了,下不来台当然难堪。辞辞只能站出来,挤出笑脸:“我们待一会儿便走,不必麻烦阮姑娘了。”
“两位如何走得这样急?此处到下午会更热闹的。”阮流珠讶道。
辞辞摇摇头:“已经出来的够久了……”
“走吧。”叶徊却不容她多说。
落叶簌簌。这对兄妹风也似的走了,留女郎们在原地面面相觑。阮流珠望着那两个愈行愈远的身影苦笑:“这位沈公子倒真是一点情面不留。”
碧波上的洗月亭被远远抛在身后,行到没有旁人的鹅卵石小径,辞辞便自觉改了称呼:“大人走得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茂林修竹,竹海翻滚。叶徊停下来:“方才见你不大自在。”
竟是因为这样么?辞辞叹口气,眸光显黯淡:“他们不是诚心与我交朋友,我也不是诚心要与她们待在一处,各怀心思,怎么可能没有隔阂。”
“一面之识,何必放在心上。”
“哦。”辞辞应着,忍不住去盯被荆棘划破的裙角。裙摆的位置开了好大一条口子,显眼得很。她在发愁怎么补救。
被人看在眼里:“狼狈也且忍一忍,等下便回了。”
“哦。”
日头减弱。沈家兄妹登车回程。
马车在熙来攘往的闹市穿行,中途在城中最有名的点心铺子前停了一刻,而后顺势出了城。
跟踪到城门口的几家人手只能就此停下。
马车里。
辞辞慢慢悠悠地咽下最后一口点心,暂时将损坏衣料的糟糕心情抛了:“大人是要回别院?”
叶大人合上公文,道:“换副车驾再回府。”
于是傍晚时分,一架护卫严密的马车缓缓驶进县衙后巷,等闲不能窥得。
马车停在东角门。跳下车,辞辞逃一样地冲回自己屋里,换过衣裳,重新洗漱。很快就有人来敲门传话,叫她今晚不必往厨房费心。
叶知县自衙署正门入鸣琴堂,随即有人上前替他更换便服,奉上热茶。几扇轩窗齐齐阖上。
十二才将施展仙人跳的夫妇二人缉拿归案,急急忙忙返回来面见自家公子。
叶徊抿了口茶,挨到半晌问了他一个问题:“月前十一去查问沈辞辞的身世,此事你可有印象?”
十二一脸莫名地点点头。
“她,订亲了吗?”却见叶大人神情严肃。
十二:“啊?”
县尊大人所以有此一问,全赖今日万柳园宴上那群儒生。趁着席间氛围融洽,什么人都来探问沈家小妹的亲事,他当时为免麻烦,便随口说订下了。
事后又想,沈辞辞若是在民间曾约定过亲事,于往后是桩大大的麻烦事。偏又不好当面问询她本人……
十二只好认真回想:“属下记得是没有的。”
“没有最好。”叶大人大大方方地将此事揭过,吩咐另外一件事,“明日一早,你记得找个画师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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