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怼完太子爷就开始桌边等饭，而那边刘谙达也着实是在巴巴等着，一见揽月来说格格要吃荠菜猪肉馄饨，便忙笑道：“荠菜有，现下正是吃荠菜的时候，都是当日从宫外运进来的，新鲜着呢！”
揽月便够头一看，果然小厨房膳食架子前头是满满一大筐荠菜，翠绿翠绿的颜色，根叶饱满硬挺，叶子上犹带着露水，根须带着点泥渣。
刘谙达便赶忙挑一把好的，细细洗了切碎，又现擀了面皮，面皮极薄，拎起来放到灯前，能亮堂堂透着光。
然后这才将猪肉剁碎，加荠菜调了馅儿，拿勺舀一点儿摁在面皮心子里，飞速沾水包严实了，扔进滚烫的水里。
这样过一道水便熟了，捞起来放碗里，一只只小馄饨鼓囊囊绿莹莹的，刘谙达往上浇一勺鲜鸡汤，撒上葱花，并着一碗料汁让揽月赶忙提回去。
于是这馄饨送到林婉手里的时候还是热腾腾的，林婉打开食盒，闻着香味便开始两眼发光，低头轻轻吹凉些，入口的面皮薄如蝉翼，如丝绸般垂落在调羹里，一抿即化。馄饨馅则是喷香，猪肉末和荠菜都极新鲜，调过味后混成馅，一口下去既有浓浓的猪肉香，又有荠菜的清爽。
林婉一口一个，馄饨在嘴里轻轻一抿便汁水四溢，再蘸上醋和辣油调的料汁，鲜香油辣，整个人吃得满嘴油光，头都不抬。
这全程胤礽只是在边上看着，自己对镜整理下衣袍。南书房里为着永定河已经连着吵了三天了，仍没个头绪，太子爷便不免有些心烦，对镜时容色也冷淡。
但林婉吃得太香了，甚至唏哩呼噜的，头更是没抬起来过。
胤礽从镜子里望见了，便不免沉默了下，停下整理腰穗的手，忍不住道：“真有这么好吃吗？”
林婉这才有空抬头望他一眼，嘴上犹自一圈油光，对着食盒里指了指。
食盒里还有一碗。胤礽望着那碗碧莹莹的馄饨和边上红油汪汪的料汁，仅思考一瞬，便做出了选择。
太子爷终于放弃和自己的腰穗子斗争了，直接过去撩袍坐下，挽起不太方便的、硬挺的常服袖口，捻起调羹也开始吃馄饨。
入口才发现确实好吃，食材新鲜是一方面，那姓刘的更是有一手，把个馄饨包得吹弹可破。胤礽舀起一只馄饨来，碧色的小馄饨漂浮在澄黄泛着油光的鸡汤里，也不用咬，一口便可整个吸进去，连汤带馄饨一起入口即化，满嘴都是鸡汤、猪肉和水灵荠菜的鲜香。
再重重地蘸了油辣子，不能用筷子夹着馄饨去蘸，一夹起来便会破，只能用干净筷子尖挑了油辣子放进舀着馄饨的调羹里，再一口送入嘴中。
真是香辣，最后胤礽干脆直接舀了一勺红油进碗里，以调羹搅合匀，就着这红油馄饨吃了个干净。
吃好了心情便也好很多，胤礽接过揽月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再捏了下林婉肩膀，才笑道：“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林婉满足地瘫在圈椅里：“嗯嗯！”
*
胤礽吃完便匆匆往南书房去，立在御案旁，又是一天的唇枪舌战。
永定河这事，其实治河本身并不算难，无非筑坝修堤，挖曲变直，难办的说来说去还是银子。河工日久，给多少银子，怎么给，都不是定数。户部压着银子就是不想放，再裹挟上党争，事情便变得复杂，遂一天下来又没个结果。
好容易扛到散了，胤礽坐上轿辇要往回走，走到一半想到林婉抱怨的话，默了默，干脆吩咐掉头往上书房去。
南熏殿上书房，位于乾清门跟底下，宫门口瞧不出什么特别，然而撩袍进殿，得先过一道影壁，再过两道垂花门，才能来到正处。正处也就五间阔房一字排开，檐下一个人影也无，院里草木茂盛，瞧着全然隔绝的僻静模样。
但实际上隔两道墙就是乾清宫，上书房僻静归僻静，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入内，唯独皇阿玛可是随时都可能过来。
于是没人敢在此造次——除了十阿哥。
胤礽一来便得知，今日日头好，大阿哥三阿哥又都不在，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十阿哥便撺掇了讲官，带了兄弟们一道在后头听讲演。
说是听讲演，实际上在做什么，只有天知道。
但好在大部分阿哥都已知事，跟去的只有懵懂小猫五六只，胤礽遂派了福堂过去把他们都抓回来，一时神兽回笼，沾了泥巴的带了草叶的上树抓了鸟的，满堂人才济济。
胤礽不得不拿戒尺往桌上一拍，冷下脸来。
阿哥们无论大小，自记事起便被皇阿玛和额娘叮嘱：二哥是太子，君臣有别，要对他行礼。
八/九岁的孩子其实还不是特别清楚什么叫君臣有别，不过每个人都很清楚什么叫戒尺。
于是太子爷戒尺捏手里，架势这么一摆，一众小子纷纷被唬一跳，鹌鹑似的彻底安静下来。
朗朗的读书声重又传出，胤礽轻松口气，眼睛一扫，却忽然发现还有个人没回来，不免蹙眉：“——十四阿哥又去了哪里？”
九岁的十四阿哥今年是第一年进学，本来按例去年便该来，但德妃娘娘心疼幼子，借着去岁十四发烧养病的由头，愣生生拖了一年。
讲官便小心回道：“十四阿哥想同十阿哥往后头听讲演去，四阿哥不许，两人就……起了争执，这会儿子正在外头散心呢。”
胤礽便命人掀起后门的门帘子来，果然看到不远处池边两个人影。
一大一小，小的坐着在抹眼泪，大的站着，手上端一杯奶/子，脊背有点僵硬。
“……”胤礽收回眼神，不免心想，弟弟果然都是些麻烦事，这一遭就不该来。
然而看都看到了，也不好中途罢手，便还是道：“传孤的话，叫他们进来。”
侍从小跑过去，四阿哥听了，这才扯着十四进来了。
这时候胤礽才发现四阿哥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大概是跟十四掰扯的时候磕到了。但老四只不吭声，一杯奶/子也非要自己拿着，一路过来洒了不少在袖子上，瞧着比哭花了脸的弟弟还要狼狈。
这下连胤礽都看不过去了：“扔了，像什么样子。”
四阿哥却是看了十四一眼，见他实在不喝，才道：“是额娘给的。”而后自己一饮而尽，空杯子扔给李荣保。
“……”胤礽不免愕然地望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很了解这个弟弟。
其实他们幼时关系很好，两人经常一同在佟佳贵妃宫中用膳玩耍。
但是毕竟过去了那么久的时日……
胤礽便蹙眉道：“你就这么在意德妃待你心意？”
“……”胤禛见他直接这么问出来了，冷淡的脸上有点僵硬。
胤礽却颇觉有趣地望着他，笑道：“好吧，既如此，那还是二哥来帮帮你。”
太子爷说着，转头吩咐四阿哥的伴读：“李荣保，你们爷伤了腿走不动道了，你去找个担架来把他抬回去。”
啊？啊？
胤禛忙道：“二哥，我能走。”
“你不能。”太子爷却冷酷地说，让福堂强行给他按在担架上，一路护送着抬走了。
有福堂在，胤禛一路上愣是没能起来，真就这么横着进了永和宫。而且因着一路和福堂搏斗，出了一身的汗，形容狼狈，看起来特别地真。
德妃乌雅氏得了消息匆忙出来，看到四阿哥奄奄一息地躺在担架上，当场就要哭了。
“——我的儿！”德妃一下子扑到孩子身上，想起当年六阿哥就是这么走在她怀里，瞬间泪崩，“胤禛！胤禛！你不能再有事了！”
她含着泪高声喊道：“——快传太医来！！”
当日，永和宫中兵荒马乱，大为震动，连皇上都被惊动，摆驾永和宫。
虽然太医一再地说四阿哥无碍，但德妃深深陷进了午后那一眼的阴影里，坚持要太医开方子，然后亲自摘了护甲，熬了草药，敷在四阿哥腿上。
“疼不疼？”德妃弯下身子给长子敷药，轻轻地说。
而胤禛呆呆地望着她，忽然流泪道：
“额娘……”
母子两人几乎是抱头痛哭，唯有旁观全程的十四阿哥揣着瓜子蹲在一旁，看着四哥，一脸的鄙视。
好哇，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为了争宠忒不要脸！
十四阿哥的小伴读小心翼翼地提醒：“其实是太子爷的主意……”
“呸！”十四阿哥愤愤不平地吐出一口瓜子皮，“太子爷也不要脸！”
*
毓庆宫小院，胤礽懒散地坐在圈椅里，单手捧一本书正在看。
结果就听到永和宫接连传来消息：
德妃慌了神。
德妃给四阿哥上药。
德妃和四阿哥抱头痛哭。
“……”胤礽忍不住就放下书，捂着脸，慢慢地弯下腰，肩头轻轻耸动，然后终于忍不住，开始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老四成日冷着脸，如今也有这么一天！”
“不行了，我得收回我说过的话，”太子爷意犹未尽地笑道，“弟弟们虽然麻烦，但还是很有趣的！”
很有趣——指逗一个，自己够笑一整天是吧！
林婉无言以对，哭笑不得：“太子爷，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这么关心弟弟的！”
胤礽不以为意：“怎的？这效果不是很好吗。”
林婉：…………
他还有理了！
“行，你就笑吧，”林婉见劝不动他，只好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也是笑道，“太子爷，若是到了你翻车的那一天，到时候可别来找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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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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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十七次投喂太子（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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