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医,须发皆白,瘦削清癯,看起来却无苍老之色,目光炯然有神。
不愧是太医院的院使,一看就深谙养生之道。
院使身后跟着个年轻人,跟薛延差不多的年纪,拎着药箱,规规矩矩的。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丁院使常年行走皇宫,规矩礼仪一丝不苟,弯腰的角度都挑不出丝毫瑕疵。
他身后的年轻人连忙放下药箱,跟着躬身一礼。
姜夙蓁抬了抬下巴,“丁院使请起,有劳了。”
年轻御医从药箱拿出小迎枕,垫在姜夙蓁的手腕下。
丁院使轻轻搭上三根手指,垂眉敛目,凝神诊脉。
手指刚刚搭上,他就忍不住抬了抬眉,一双眼睛睁开,先是看看指下纤瘦白皙的手腕,继而目光向上。
“恕老臣冒犯,看诊需望闻问切。”
姜夙蓁微微一笑,“无妨,丁院使尽管看。”
丁院使这才将目光落在姜夙蓁的脸上,他看得很仔细,如同大皇子萧昶一般,从姜夙蓁的额角一直看到下巴,最终,盯着那白皙脖颈上极为小巧的喉骨看了半晌。
随后,丁院使收回了手指,沉吟片刻,“太子殿下恐有不足之症,不知殿下在江南八年可有问诊,脉案是否容老夫一观?”
脉案自然是有的,可是哥哥在江南八年,身体被薛神医仔细调理过,出生时的不足衰弱早已康复,跟她现在尺强寸弱的脉相是对不上的。
姜夙蓁摇头,“孤奉旨回京,走得匆忙,没顾上带脉案。孤出生时便有不足,丁院使有话不妨直言。”
丁院使斟酌几句:“太子殿下寸脉略弱,与尺脉不相上下,略有体虚倒也不严重,老臣给殿下开个方子,调养上一段时间再说。”
“有劳。”
际秋备了笔墨纸砚,丁院使并不执笔,而是口述,旁边的年轻人飞快地将方子写下来,给丁院使看过无误,这才交给际秋。
姜夙蓁看过,起身,“多谢丁院使。”
际秋送了丁院使和年轻的御医出门,回来后问:“主子,要按这方子拿药吗?”
姜夙蓁点点头,“拿药,煎药,然后悄悄倒掉。”
际秋噗嗤笑出声,“遵命。对了,主子,白詹事在殿门外求见。”
不用想姜夙蓁也知道白仲平是来做什么的——詹事府天生就跟太子绑定在一起,不管白仲平想要怎么拿捏太子,他将来的荣华富贵也是与太子一起沉浮的。
所以,白仲平洒扫过东宫后,已经很快调整好心态,摩拳擦掌,准备好好辅佐太子,争取在朝政上早日大放异彩。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姜夙蓁从来没打算过参与朝政。
哪怕她真的像哥哥那样学识渊博又励精图治,在皇帝的刻意打压和百官的百般阻挠之下,也休想把任何事情做好。
更何况,她也没有哥哥那样卓绝超伦的能力。
“告诉白仲平,我多年未回邺京,对如今邺京的繁华很是好奇,准备出门去逛逛,不要他陪同。”
际秋领命去了,很快又回来,“白仲平说您很久不在邺京,可能已经不熟悉了,他让他的女儿白绘仙陪您逛逛。”
姜夙蓁:“……”
白仲平让他的女儿陪“太子”逛街,这、这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际秋也有点无语,又莫名担心:“主子,您也十七岁了,万一皇帝给您赐婚可怎么办?”
白仲平的女儿可以随便拒绝,皇帝赐婚可是拒绝不了的。到时候,难道主子一个女孩子,还要娶另外一个女孩子不成?
际秋一个激灵,不行啊,洞房这关就过不了!
哪怕已经十七岁了,姜夙蓁也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婚事,让际秋这么一说,顿时有点茫然。
“算了算了,主子先去逛街吧。”际秋陪着姜夙蓁出来,临冬和遇夏跟在身边,另外点了一队侍卫,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等出宫后就不远不近地跟着。
到了东宫门外,果然见到一个妙龄女子等在那里。
见到他们出来,女子盈盈一拜,柔若蒲草,“小女白绘窈见过太子殿下。”
声音娇媚,尾音带着小勾子似的。
身上是一件齐胸襦裙,单薄的海棠红交织绫裙,被风一吹,像是散开了一片艳丽的烟霞。
姜夙蓁看着就觉得冷。
女子深福一礼,又悄悄地抬眸看她,眼眸像是含着一汪春水,横波流转,天生就带着媚态,再配上那张秾艳绮丽的脸,看上去就非常妖艳,不是邺京世家勋贵喜欢的那种端方娴雅的大气长相。
“平身。”姜夙蓁淡淡道:“不是白绘仙吗,怎么变成白绘窈了?”际秋不可能传错话,应该是换人了。
白绘窈又是深福一礼,低头露出一大段雪白后颈,娇声道:“回殿下的话,白绘仙是小女的姐姐,她身体不适偶感风寒,生恐过了病气给殿下,故而让小女前来。万望殿下恕罪。”
姜夙蓁身边的人向来不少,多一个少一个人都无所谓,只要不是白仲平那样的朝廷官员就行。知道换了人也并不计较,颔首道:“那就走吧。”
际秋扶着姜夙蓁上了马车,低声嘀咕:“不会是妹妹嫉妒姐姐,故意让姐姐出不了门,顶替了姐姐来陪您吧。”
姜夙蓁一笑,“不是。等会儿你再仔细看看。”
白绘窈自然不能和太子同乘,坐着白家安排的马车跟在后面,到了西华街,两辆马车停在街口。
“西华街是邺京最热闹的一条街了,胭脂水粉、珠宝首饰、酒楼客栈、书画笔墨应有尽有。”白绘窈站在姜夙蓁身后,身上香气幽幽,“太子殿下,您想逛逛哪里?”
因为那张娇艳的脸,她看起来就不够端庄。再加上声音有点颤,更显得勾人。
姜夙蓁笑了笑,解开身上的雪白狐裘,“孤热了,这狐裘不能折弯,白小姐替孤披着。”
“……啊?”白绘窈眨了眨眼睛,表情有些呆,看起来都不妖媚了。
际秋已经飞快地接过姜夙蓁递过来的狐裘,展开抖了抖,披在白绘窈的身上,绑带系了个漂亮的结。
露出来的大片雪白胸口被狐裘挡住了,那厚实柔软的毛皮无比温暖,遮住了瑟瑟寒风,快要冻僵的身体几乎是瞬间就缓了过来。
白绘窈不知道太子是真的热了,还是看出了她的难堪故意将狐裘脱给她,但她确实非常非常眷恋那抹暖意,娇羞地看了一眼太子,低声道:“是,小女一定小心,不会给您弄脏的。”
“不过是件衣服,脏了就脏了,无需小心。”她抬抬手,“走吧,白小姐,带孤去逛逛最热闹、人最多的茶楼。”
茶楼人来人往,客人要么闲聊,要么听书,茶楼酒肆向来是闲言碎语传播最快的地方。
西华街上的茶楼更是人多,白绘窈带着姜夙蓁进来,掌柜的一眼就瞧见了,不说前面那柔滑似水没有一根杂毛的雪白狐裘,就说后面这位小公子,衣袍玉佩无一不精,周身气度华贵雍容,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掌柜连忙亲自迎上来,“几位客官,楼上还有雅间,您要喝点什么茶?”
白绘窈不觉得太子是来喝茶的,看这件狐裘就知道,太子想喝什么茶都有,才不会专门跑到茶楼来喝茶。她不敢擅作主张,不答掌柜的话,只回头,盈盈秋水望着太子。
姜夙蓁抬眸看了一圈,“不进雅间,就在二楼回廊。”
整个茶楼是个回字型结构,二楼除了雅间,还有一圈回廊,摆着桌椅。坐在回廊上品茶,能看到整个一楼的情形,尤其中间那个说书的台子。
掌柜带着几人来到二楼,姜夙蓁坐好,“白小姐也坐,来一壶六安瓜片,白小姐再点几碟点心和干果。”
茶点很快送上来,白绘窈动手给姜夙蓁斟茶,“这家的翡翠糕是一绝,听说清甜不腻,殿下您先尝尝,我给您剥山核桃,这个山核桃据说也很好吃。”
她推荐的两样,全都是“听说”、“据说”,显然自己没吃过。
际秋经姜夙蓁点拨,暗暗留意,白绘窈倒茶的时候,那单薄的交织绫透光,隐约能看到胳膊上有一道伤痕。
她常年跟侍卫们一起训练,谙熟各种武器,一看那伤疤形状就知道是鞭子抽出来的。
际秋暗暗抽了口气,这白绘窈在白家估计地位低下,确实不是能算计姐姐的。
应该是白绘仙不愿意来陪太子,才称病打发了妹妹来。至于白绘仙为什么不愿意,估计是听白仲平念叨过什么,看不起自家太子。
姜夙蓁捏了一块翡翠糕,“不劳白小姐动手,让临冬和遇夏去剥,他们力气大。咱们只管吃糕。”
临冬冷着一张脸,手里抓三颗山核桃,咔吧一声就捏好了,外皮碎成一小块一小块,果肉还是完整的。
遇夏笑眯眯的,有样学样。
白绘窈小心地看看左右,没人认识她。太子说完,也不再理她,只看着一楼,似乎在凝神听说书。那宫女和侍卫更是眼睛里只有太子。
白绘窈悄悄地捏了一枚翡翠糕。
真好吃。
太子也很好,不是假装的伪善,而是真的好,是她见过最温柔的。
这么好的人,又好看又温柔,见了她也不会色眯眯地盯着看,白绘仙竟然还瞧不上。既然白绘仙命令她必须勾引太子,好让她自己从这桩婚事里解脱,那她——
“这都说的什么!来一段开国三雄!”有人拍着桌子叫了起来,刚刚及冠的样子,剑眉星目,健壮挺拔。
“诶诶,这不太好吧。”说书的不愿意。
姜夙蓁看一眼遇夏,遇夏摸出一大锭银子,“啪”一声正正好扔在一楼台子上,就落在那说书先生的脚下。
遇夏高声:“就说开国三雄,我家主子要听。”
说书的盯着那一锭银子,终究舍不得,弯腰捡起来,躬身行了个礼,开口:“话说四十年前,战火纷飞,民不聊生,这片土地上出了三位英雄——萧诚、顾山、林信。”
他说到“萧诚”的时候,跪地上磕了个头,站起来才继续,“这位萧英雄就是先帝——大邺的开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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