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太子的车队走得并不快,锦衣卫安排的行程合理,天黑刚好能到下一个驿馆。
午饭后休息了半个时辰,车队才重新启程,锦衣卫走在队首,后面十八匹汗血宝马簇拥着太子的马车,车架镶金嵌玉,雕刻着红莲标记。
莲华太子在皇宫长大,因为自幼体弱,很少出现在人前,即便是文武百官也难得一见其面,更别说寻常百姓。
但太子车架行过官道,路旁的人却纷纷跪拜行礼。
一个锦衣卫嘀咕道:“他们知道那马车里是谁吗?”
这话恰好被前后巡视的曹规听到,闻言瞪了手下一眼,低声道:“都给我警醒些!指挥使大人可在呢,再让我听见你们嘴里不干不净,回去定然重罚!”
手下缩了缩脖子,颇有些委屈——他怎么就不干不净了?
曹规是被午饭时那几个议论“太子若是女子”的手下给气的,又生恐指挥使大人降罪,听见手下嘀咕就急躁,骂完才反应过来手下也没说什么过头的话。
都是跟了多年的手下,曹规一时有些后悔,但又抹不开面子跟手下说软话,瓮声瓮气地接着道:“你好歹也是锦衣卫,眼神和脑子总要带一个出门。你再想想那些百姓为什么跪拜?”
手下眼睛看了看路旁的百姓,再回头看看太子车架,突然明白了,“他们跪的是咱锦衣卫,嘿嘿。”
曹规依旧板着脸,眼底却闪过几分得意。
要说这大邺上下哪家算得上权倾朝野,不是皇亲国戚,不是世家勋贵,而是他们锦衣卫。
别说是指挥使大人,就他这个千户,不管走到哪里,别人都是小心翼翼地给他陪着笑脸。
这大邺百姓可以认不得莲华太子,但不可能不认得锦衣卫。
曹规轻咳一声,压下嘴角的志得意满,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前去找指挥使。他也没什么汇报的,但好不容易跟指挥使大人共行一路,自然要多多表现。
“大人,您要不要休息,前面有个凉亭。”曹规不敢跟指挥使并辔齐驱,勒着缰绳,落后半个马身。
顾涧西抬眸环顾左右,又淡淡地瞥了曹规一眼。
曹规不知何意,但看指挥使没有做声,就知道自己一定是说错话了。他顺着指挥使刚才的目光看了一圈。
不远处有座山,云雾笼罩,山下有河,能看出来河水很深。河流和官道离得近,中间有几处密林。
……真是个适合伏击的好地方。
曹规脊背上唰一下冒出一层冷汗。他刚才还斥责手下“眼神和脑子至少要带一个出门”,下一刻他自己就在指挥使面前犯了蠢,竟然建议在这种地方歇息。不说太子殿下刚刚遇刺,危机是否解除尚不确定,就是指挥使大人,也是很多人的眼中钉。有眼红嫉妒想要指挥使位子的,有拉拢不成心生怨恨的,更有被锦衣卫查办后家破人亡的。
“属下糊涂了。”曹规面有惭色,偷偷觑着指挥使的神色,却见车队缓缓停了下来。
曹规扭头看去,却是太子的车架不知为何停了,队首的锦衣卫跟太子车架已经拉开一射之地,发现后面没跟上,这才停下。
曹规调转马头,正要去查问,却见指挥使已经策马奔了出去。
太子被宫女扶着从马车里下来,脸色苍白如纸,弯腰呕吐。
顾涧西眨眼间就到了近前,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垂眸看着雪人太子。
小太子没披狐裘,只穿了一身玉白锦袍,腰身盈盈一束,纤细得不可思议,弯下腰的时候,后背脊骨绷紧,像是柔韧的柳条。
顾涧西下马走了过去,眸光一沉。雪人太子根本没用早膳,午膳也一口没动,弯着腰什么也吐不出来。
但小太子并不是装病拖延行程,那巴掌大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白净的额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显然很是难受。
因为他的靠近,雪人太子偏头看了过来,鬓角微湿,乌黑的眼睛里氤氲了一层水雾,看起来十分可怜。
太子没开口,倒是身边的大宫女解释道:“马车摇晃,太子殿下不舒服。”
追过来的曹规嘴角一抽。太子的车架十分奢华,木料厚重隐隐透着暗香,里面锦绣软枕铺满,宽敞又舒服,还是八匹马拉着,稳稳当当的。他就没见过比这更奢华的马车,邺京里的大皇子那么受宠,也没见出门的时候坐过这样的车架。就这,太子竟然还嫌不舒服。
曹规暗道:这都不舒服,恐怕这世上没有太子殿下能坐着舒服的马车了。要不是太子殿下脸色确实不好,他都要疑心太子是不是故意为难他们,毕竟耽误下去,晚上可就到不了下一个驿馆了。
他刚才在指挥使面前犯了蠢,急着表现自己,见指挥使不开口,遂大胆道:“大人,属下去请大夫?”
他这话是问顾涧西,顾涧西却不置可否,一双幽深黑眸依然落在太子殿下的身上。
大宫女道:“不用大夫,殿下不用药。”
顾涧西垂眸,鸦色长睫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果然像他之前猜测的,雪人太子不肯用药,并非是娇纵任性,而是由于什么原因不能用药。不然,都难受成这样了,身边的大宫女不会问都不问,直接就断言“不用药”。
顾涧西把手里的马鞭扔进曹规怀里,靠近两步。
雪人太子眼睛微微睁圆了,嘴角戒备地抿起。身边的大宫女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挡住了小太子大半身形。
“不用药。”顾涧西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殿下应当是脾胃不调,被马车一晃就想要呕吐,臣知道个法子,能缓解此症。”
姜夙蓁正难受得昏头搭脑,闻言眼睛一亮,从际秋身后探出头,眼巴巴地盯着顾涧西:“什么法子?”
“臣知道小臂上有几处穴道,用特殊的法子按揉,能顺脾和胃,殿下要试试吗?”顾涧西说着话,伸出了手,手掌向上。
那双手很好看,手指修长平直,指腹上带着一层薄茧,一看就是经常跟各种武器打交道的。
姜夙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苍白的指尖堪堪碰到顾涧西的手掌时,突然顿了顿。
顾涧西神色平静。
姜夙蓁蹙起秀气的眉头。
曹规愣了愣,不知道这位异常娇气的太子殿下又怎么了,他们的指挥使大人肯亲自动手帮忙,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太子竟然还要犹豫。
倒是身边的大宫女最了解自家主子,轻咳一声:“顾大人,你没洗手。”
曹规彻底傻眼了。指挥使生得俊美,又年纪轻轻身居高位,邺京里偷偷爱慕他们指挥使的男男女女排起来,能绕着皇城转好几圈。结果到了太子殿下这里,竟然还嫌弃指挥使的手不干净!
顾涧西也忍不住挑了挑眉。
他收回了手,不咸不淡地开口:“曹规,去备水。”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哪儿备水?曹规解下马匹上的水囊,晃了晃,发现里面已经没水了。
姜夙蓁回头看了一眼马车。
际秋了然,立刻回到马车,拎着茶壶又跳了下来,“车里也没有水了,这壶敬亭绿雪给顾大人净手,还望顾大人不要嫌弃。”
……敬、敬亭绿雪!
曹规的心咕咚咕咚冒酸气,价值千金的茶用来给他们指挥使净手,还说什么不要嫌弃,分明是太子嫌弃他们指挥使手脏!有多脏?不过是抓过马鞭和缰绳罢了!
茶水早已不烫,颜色清亮的茶汤顺着手指流淌,清香宜人。
际秋又送上雪白柔软的棉巾,顾涧西接过来擦拭手指,动作慢条斯理,倒显出几分不寻常的矜贵来。
顾涧西抬眸,一双眼睛黑沉透不过光,仿佛不见底的深潭,“太子可满意了?”
姜夙蓁这才伸手,手指搭在顾涧西的掌心,指尖冰凉。玉白色袖口松松拢着,手腕纤瘦。腕骨凸出一个圆圆骨节,纤巧柔润。
顾涧西揭开雪人太子的袖口,宽松的袖子褪到肘弯处,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
不知是衣衫上染的熏香,还是那肌肤本有的淡香,清清淡淡不甚明显,幽微香气却能侵入心脾。
肌肤晶莹,仿佛上好的羊脂美玉,没有一丝瑕疵。
又好像是一捧初雪,让人怀疑稍微用力一捏就会留下清晰的指痕。
曹规不由自主地心神一晃,定了定伸,抬头去看指挥使,却正对上一双黑沉的眼眸。
“……大、大人?”曹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咽了下口水。
顾涧西声音淡漠:“恰好人马疲乏,原地修整,曹规你去巡视,注意左近。”
曹规一个激灵,看看左右那些适合伏击的密林、河道、山峦,再瞅瞅眼前大宫女已经安排人在亭子里铺好了锦绣坐垫,摆上了茶水点心,显然是要亭子里歇息停留,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刚才在指挥使大人面前犯的蠢。
所以,在这种便于伏击非常不适合停留的地方,他提出来要歇息就是犯蠢,小太子提出来就是“恰好”?
曹规:为什么打发我去巡视?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猫猫挠头.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她嫌弃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