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僻静荒凉的宫苑，举目望去，一片破败荒芜，似被一团不祥的黑沉之气紧紧笼罩，夜幕黑沉如铁，凉风拂来深入骨髓的丝丝寒意。
残月高悬，一片断垣残壁之中，颓然倒落一具了无知觉的躯体。
夜里下过阵雨，地上一片泥泞，颓萎在地浅青色的裙摆沾染上了点点泥渍。
斑驳的粉墙绿瓦和破败的楼阁台榭犹如雾里看花般的倒影下，青枫苍白失色的脸若隐若现。
浮瑶直到气空力尽都没能拽着她挪动分毫，到了最后不得不捋着袖子直起身来，用嫩藕似的小臂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汗，气喘吁吁，束手无策，一手撑着腰，皱着两条细眉犯难。
耳后风声簌簌，仿佛有人贴在她鬓边私语。
“需要帮忙吗。”
那声音异常美妙，清亮入耳、犹如戛玉敲冰，分明离得极近，就像说话之人站在身侧，可待她恍然回神转身，只见身后数十米处，一条俊秀挺拔的身影长身而立。
那是一个风姿过人、仙姿俊逸的少年人，他看起来年纪极轻，未及弱冠，如绢乌发高高束成马尾，额前鬓边的碎发略显凌乱，衬得月色下淬玉似的肌肤略显苍白。
那少年见她回过头来，倏而展颜一笑，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夜深雾重，他的样貌在雾气中逐渐清晰，残月的孤光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流畅而耀目的线条，郁丽的眉目、糜艳至极的五官，本就艳若桃李的一张脸，被浓重的夜雾沁染，平添几分妖异气息，只看过一眼，足叫人过目不忘。
沉沉夜幕，破败的宫苑，骨相未开却已姿容过人的少年犹如鬼魅朝她步步而来，脚下长靴踏过地面上堆积着薄薄积水时，水面泛起一圈圈细小而浅淡的涟漪。
四周遽然起风，废弃的院落里树影摇晃，她似没有察觉，心口被难以言喻的情绪灌满，原地转了个身，与那径直而来的少年人面对面而立。
“你是何人？”她问。
少年在她身前不远处停下脚步，唇角微微上扬，似乎笑了一下。
他还年少，又生得眉目秾丽，这么展颜一笑时，眼角眉稍尽是潋滟春色。
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撞，恍然失神间，她不曾注意到对方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微微侧头，瞥一眼身后破朽的宫殿，笑容清澈而真挚：
“此地是我的住处，姑娘是未来的太子妃殿下，金尊玉贵之躯，不该踏足此地。”
她一扬眉稍，讶异道：“你认得我？”
少年嘴角噙笑，指尖似在不经意间抚过腰际，触到衣摆间若隐若现的一抹温润玉色。
他脸上的笑意似乎瞬间浅淡几分，一字一顿缓声问她：“难道你不认识我？”
这话问得奇怪，她不禁定了定心神，朝他细细看去。
少年五官精致眉目郁丽，风姿卓著，仪态悠然，无论样貌还是气质都已优越到了极致，此刻虽只着一袭皂色布衣，仍难掩盖通身矜贵，犹如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否蒙尘，仍流溢这灿烂耀目的光华。
她在宫中三年，这样的人物是决计没有见过的，若是见过，定不会忘。
“是了，你怎会记得我。”像是从她眼里捕捉到了犹豫和迷惘，他很轻地摇了摇头，自嘲般笑了笑：“你就要做太子妃了，认识的自然是天潢贵胄、达官贵人，何况……”
说着，他忽然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浅浅道：“何况，换了一副模样，别说是你，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了。”
“你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她听得云里雾里，似有些不满的视线越过他肩头，落在不远处杂草丛生、破败荒芜的废园上，皱眉疑道：“而且这种地方如何住人？你若不想告知身份，不说便是，何必胡言乱语糊弄我？”
“我——”少年人眸光一闪，话未出口时，浮瑶转过身背对着他蹲下身，伸手碰了碰倒地不起的侍女，一叠声道：“不是说要帮忙吗？快过来搭把手。”
还真是……毫不客气啊。
少年薄而锋利的唇瓣勾起不易察觉的小小弧度，缓步慢行来到她身后，抱着双臂明知故问道：
“怎么了？”
浮瑶蹲在地上，一手托着腮，忧心忡忡道：“青儿也不知这是怎么了，没伤没病的，忽然就昏了过去，好生奇怪。你帮我一起送她回去。”
她在大溟宫任职三年，生生养出了温雅沉静的性子，如今又将受封太子正妃，自是日日谨言慎行，谦和守礼，绝不肯失礼逾矩半分，可此刻说这番话时，语气态度竟有些骄蛮，不像是面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倒像是与相识已久的故友说话一般，轻松恣意、无拘无束，有种难以言喻的熟稔之感，就连她回过神来也觉不可思议。
对方显然没有注意到她语气里的失礼之处，反而抱着双臂，更加失礼道：“你忝居太医院女医官之位甚久，竟看不出她是睡着了吗？”
“我怎么看不出？”过往她虽收敛锋芒，避世自处，但是一身师承嫡亲兄长的医术却容不得他人嘲弄。
“无缘无故昏睡过去和昏迷有什么不同——少说废言，快来帮忙。”
“年轻人倒头就睡，有什么奇怪的？”少年抱着胳膊轻哼一声，却还是依言上前两步，与她蹲在一处，侧目看着她问：“要我怎么做？”
“我想想……”
她托着腮思忖，愁眉不展。
青枫比她年长几岁，虽身材匀称，身量却是颇高，分量本就不轻，此刻又昏睡不醒，沉重得和块门板似的，她刚尝试过，以自己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带她离开此地，如今虽多了个帮手，但看对方未及弱冠，还是个清清朗朗的少年模样，估摸着也没多大气力，怕是也无法助她把青枫送回飞凰殿，让他一个来历成谜、身份未知的陌生人单独看着青枫，自己速速回宫请人帮忙也不放心，如此以来，只好——
“这样，劳烦这位——”鸦青羽睫上下轻摇，视线在眼前之人身上来回一扫，继而道：“劳烦这位小哥速去飞凰殿，告诉谷雨姐姐一声，就说青枫身体不适，被困此处废园，请她带两位身强力壮的姐姐来帮忙。”
飞凰殿外多的是守殿内外和禁宫内侍，但青枫身为女子，即便失了意识，怕是不太愿意被侍卫和公公们抬着满宫满院到处走，所幸飞凰殿的衣食待遇极佳，宫人个个身强体壮，浑身上下使不完的牛劲，几名宫女一道把失去意识的青枫弄回去应该不在话下。
正思忖着，眼角余光似乎感受到一阵灼热视线，倏然回首，正对上那古怪少年欲言又止、无可奈何的视线。
“咦，愣住干什么？”她叠声催促：“快去啊，不是你说要帮忙的吗？”
对方毫不避讳地叹息一声，道：“何必如此麻烦，一来一回，多耽误事儿啊，你不着急回去见你的太子殿下吗？”
她的脸皱成一团，摸不着头脑道：“说话别这么酸溜溜的，难道殿下得罪过你不——”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身侧微风掠过，紧接着一道阴影出现在头顶——
少年猝然起身，先是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随即弯腰俯身，长臂一伸，勾着青枫的腰把人捞起，紧接着一手托着她的后背，另一手托着她的腿弯，两臂往头顶一托一举，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待浮瑶恍然回神时，青枫的身体像一只麻袋似的，已被对方稳稳抗上肩头。
浮瑶：……
少年盯着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带个人而已，何必来来回回？我扛着她，你跟着我，这不就成了？”
他看起来肌肤白如淬玉，虽已隐约可见几分成年后的丰神俊秀，但此刻仍是一副骨相未开、略显青涩的少年模样，谁能想到竟是有这般大力。
“走。”少年扛人在肩，对她道：“前面带路。”
“少侠好臂力！”片刻震诧过后，猛地回过神来，她仿着话本中江湖人士的模样，双手抱拳冲他一礼，恭然道：“失敬失敬。”
少年眉目弯弯，朝她一笑，跟在她身侧，并肩朝远处灯火辉煌的飞凰殿而去。
沿着碎石小路一路前行，脚下路面陡然变得平整开阔，直到不远处已隐约可见成片成片完整玉石铺成的大路。
少年停下脚步，转头对她道：“此去不远便是魏贵妃的寝殿，我与你们进去被人看见了恐怕对你不好，我在这里守着，你去前面喊人过来吧。”
深夜与外男独处确实会惹人话柄，浮瑶点头就要朝飞凰殿走去。她虽对少年莫名熟稔，言行毫不客气更无避讳，但心中仍是感激对方出手相助，方走两步又回首问他：“喂，现在还不肯告诉我你是谁吗？大溟宫这么大，日后我该上哪里谢你？”
少年与他遥遥对视，半晌过后，浅浅笑道：“今日的场合不对，来日再正式说与你听，下次相见，或许就是……”
……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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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你不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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