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提线木偶

第三十二章

圣京城南北大道上,砚家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往大溟宫而去。

苍梧清今日骑马出宫,没有带着车驾,便与浮瑶同乘一车。

砚府的马车严格遵照朝廷四品官员的规制,远不如太子和贵妃的车马宽敞。浮瑶出门时,砚雪芽和她的侍女另有自己的马车,车上只有她与贴身侍女青枫二人,因此车内空间并不显得局促,可是现如今青枫下了车换苍梧清坐了进来,车厢里的空间顿时显得狭小局促起来。

苍梧清身形俊郎挺拔,端坐在车厢正中,一路正襟危坐,不言不语,莫名低沉的威压充斥在狭小的车厢里。

如果换做从前,身临这般无声却格外迫人的威压下,浮瑶定是坐立难安几不自在的,可今日不知为什么,思绪乱七八糟的,仿佛拧成一团的麻花,注意力也始终没有落在近在咫尺的苍梧清身上。

脑子里更是乱哄哄的,自称阳景的少年人双瞳瑟瑟,犹如秋水寒星,莫名熟悉的声音始终在脑海里回荡不去,带起纷繁错乱记忆残片,犹如大梦初醒时,眼前还模模糊糊地保存着一片片破碎的残梦,可等她回过神来想要抓住它们时,却又迅速地从指缝间溜走。

仿佛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若隐若现却始终萦绕在她身边,有什么东西在脑海深处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记忆里的一切都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纱,阳景的出现像是静谧的午后凭空而来的微风,眼看就要把那层薄纱掀开。

“瑶儿——”苍梧清忽然抬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猛地从错乱的残梦中清醒,下意识“啊”了一声,这才发现对方正朝她所在的方向偏过头来,寒潭般漆黑深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

“在想什么如此出神?”见她回神,苍梧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问:“叫你好几声了。”

“啊……抱歉,我一时失神,没有听见。”浮瑶如梦方醒,几乎本能地转开话题,问:“咱们到哪里了?”

苍梧清的目光略微一沉,淡淡道:“到大溟宫门了。”

经他一说,浮瑶这才发现身下已无颠簸之感,马车不知不觉竟已停在宫门之外。她下意识伸手打起车帘,果然看见红墙绿瓦的大溟宫犹如一直穿红戴绿的异兽巍峨耸立,在它脚下一大片空旷的土地上投射下成片成片的巨兽之影。

“马车已经停下很久了。”苍梧清细长的眼眸一寸一寸眯了起来,沉着声冷不防问:“这般失魂落魄模样,是还在想着苍梧淮吗?”

“我没有——”她警惕地瞥了一眼苍梧清,几乎在对方话音刚落的瞬间便矢口否认,可话说到一半又猛地止了声。

狭小的车厢里一时间安静得滴水可闻。

苍梧清漆黑又锋利的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喉头上下轻轻一滚,仿佛无声地咽下了没说出口的话。他闭了闭眼,过了好半晌才很轻地叹息一声,道:

“苍梧淮身世蹊跷,来历成迷,绝非善类,你不要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浮瑶不由得疑惑地愣了愣:

“这话怎么说?”

自古以来天家之人少有真情,她心中明白,也很理解宫墙之中少有真正的兄友弟恭、骨肉亲情,可苍梧清是出了名的刚直有礼、表里如一,从不在背后议论他人是非,即便是过去与他分庭抗礼的贵妃魏嘉禾,也不曾被他在人后说过半点不是。

他这样一个人,竟这般评价与自己血脉同源的兄弟,这才教人费解。

“他不可能是我的三弟。”苍梧清仿佛能看见她心中所想,一字一句清晰说道:

“三弟出事时,我已经记事了。记忆中的三弟极其肖似他的生母淑妃,粉雕玉琢、唇红齿白,像个小姑娘似的。”

浮瑶越发迷惑了:“你的意思是他与小时候生得不一样了?可十几年过去,人总是会变的——”

苍梧清却摇头道:“不是相貌上的不一样,事实上他如今的样貌虽长开不少,褪去幼年时模糊了性别界限的稚嫩和娇憨,但一眼看上去五官仍和过去一般无二,可他的行事作风、给人的感觉却又和当年的三弟大相径庭。

三弟幼时常被淑妃领着来到母后的寝宫请安,那时候的他眼神清澈,笑容甜美,稍显腼腆,总是躲在淑妃身后,甚少主动出来与我们一起玩耍……而不是像现在这个苍梧淮,在父皇面前巧言令色,出了宫又——”

说到这里,他轻轻瞥了浮瑶一眼,似乎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一脸邪佞之气,令人不喜。”

仅仅是身染怪病就被亲人当做妖邪之子扔在冷宫十几年不闻不问,即便是菩萨来了都要性情大变吧,因此怀疑对方的身份也太过草率了……

也许是她脸上的不认同太过明显,苍梧清顿了顿,又道:

“何况后来他罹患重病,面容尽毁,早已不复从前模样,无论是太医院德高望重的医正,还是千金求来的民间妙手都束手无策。如此重病,若在冷宫不治而愈,岂不坐实了他正是钦天监口中的妖魔邪祟,前来祸乱朝纲?总之此人必定包藏祸心,你莫要再与他接触。”

永远生在云端之人怎能理解从云端坠落尘泥是何种感受?冷宫于苍梧清而言或许是看不见前程的无间地狱,但对在泥淖中苦苦挣扎之人而言,又为何不能在此有一番际遇?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忽如其来的陌生感迎面而来。浮瑶像是冷不防走入一片冰凉的水雾之中,混沌一片的脑识有一瞬间的清明。

是了,陌生。

北溟等级森严、礼教严苛。女子在家从父亲,出嫁从夫,苍梧清是她未来的夫君,又是天家血脉、当朝太子,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远远高过她,自己对他该是温柔和顺、事事遵从才是,怎能生出质疑之心?

……可那样逆来顺受、温驯乖巧的砚浮瑶,还是她认识的自己吗?

有那么一瞬间,比起坐在身旁的苍梧清,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自己更让她觉得陌生。

分明不愿入宫为妃,才把自己作进了太医院,怎么转眼又坦然接受来自贵妃的赐婚?

明明最厌恶人人勾心斗角的深宫内院,此刻却与太子同席而坐,听他说了一路不为人知的宫廷秘辛……

这样的她,像个被人操控着的提线木偶,无知无觉、在他人的操纵下一步一步僵硬地作出各种各样既定的动作——

她不该是这样的。

浮瑶缓缓睁大双眼,一寸一寸抬起眼帘,视线落在苍梧清脸上。

越来越强烈的陌生感犹如海浪朝她扑来。生来就站在云端之上的天潢贵胄对她来说遥远、陌生、高不可攀。

仅凭贵妃的一旨赐婚便将他们二人绑在了一起——可是如今想来,这样的婚约和苍梧清本人一样陌生、遥远,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你今天究竟怎么了?”苍梧清皱眉问:“怎么总是在走神?”

好不容易被她攥在手里的一缕清明神思仿佛受到惊吓,须臾便从她的指缝间滑脱,再也不见踪影。

忽如其来的陌生感顷刻间如同潮水退尽,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虚空之中攥紧了系在她神魂上的木偶缰绳,继续操纵她完成既定的剧本——

“谢殿下提点。”她低眉顺眼,声音温婉柔顺:“浮瑶自当谨记身份,绝不让殿下烦忧。”

苍梧清目光一闪,唇角微微勾起,仿佛不着痕迹地笑了笑,随即一拂衣袖站起身来:“如此便好,倒不用说得如此严肃,宫中风云诡谲,不比外头安宁,我只怕你不明所以,吃了亏而不自知——来,下车吧,我们进宫面见父皇。”

浮瑶欠了欠身,扶着他的手一下马车,抬眼便见前方一处宫殿金碧辉煌,威仪赫赫——正是当今天子所在的无极殿。

“……”浮瑶在长长的玉阶上顿了顿,忍不住抬眼偷偷打量苍梧清的脸色。

“怎么了?”苍梧清问。

浮瑶攥紧十指,长睫轻扇,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有些紧张。”

苍梧清牵起她的手踏上玉阶,温声道:“有什么好紧张的?父皇脾气极好,见了你一定会喜欢的的。”

*

无极宫。

巨大的千里江山屏风之后,只见巨大的龙案,一名身着黄袍的男子坐在桌案后,面容被屏风挡着,看不真切。

浮瑶不敢细看,迅速跪地行礼:

“臣女砚浮瑶,见过陛下,陛下圣安。”

“你便是贵妃为清儿择定的太子妃?”屏风后的男人声音听起来还很是年轻,只是带着微微的沙哑,隔着屏风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浮瑶应了声“是”,却在抬起头后久久没有听见屏风后传来皇帝的声音,足足过了半晌,才听见见一声朗笑,屏风后的人抚掌起身,笑道:“果然是砚家丫头,生得与砚卿好生相像,皆是人中龙凤。”

苍梧清笑道:“浮瑶的父亲正是四品工部侍郎砚恒,亲生父女,血脉同流,自然相像。”

“哈——”屏风后旋即响起一声更加年轻清亮的短促笑声:

“皇兄言错了,父皇口中之人并非工部侍郎,而是浮瑶的兄长——砚茗珂。”

话音刚落,巨大的屏风被匆匆上前的宫人撤下,只见身穿一袭皇袍的皇帝端坐御座之上,片刻前才与他们分开的苍梧淮赫然站在他身后。

“我知浮瑶想念兄长,方才已向父皇请求——”

苍梧淮含笑的视线落在浮瑶身上,道:“请父皇召砚茗珂大人回京述职。遥遥,你很快就能见到兄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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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提线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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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在逃太子妃
连载中星火焚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