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田弄溪的生物钟准时响起。
她睁开眼的第一秒,视线里只有缺块瓦的天花板。
四周灰蒙蒙的,惟有那处毫不吝啬地洒下阳光,裹挟着些许尘埃,洋洋洒洒地照下来。
一如每个赖床的清晨。
再活一世,她还是咂摸不出半分早起的乐趣。
在床上蛄蛹了十几分钟后,田弄溪咬咬牙,腿一蹬、眼一睁,终于是起了床。
旭日初升,晒得人懒洋洋的。
她有事要忙,没办法悠哉自在。
于是掬起一捧清水,不断地泼自己的脸。
初春时节,实在是算不上暖和,山泉水尤为冷冽,冰得田弄溪直哆嗦,指尖些许泛白。
轻轻地打了几下寒颤后,缠着睫毛的水珠惝恍滴落,她模糊看见站在门边的人。
林峦总是如此,不管什么时候见他,都站得笔直,不染尘埃到和一棵傲然世间的雪松无异。
如果在现代,他一定是教导主任每周例行演讲时都会提及的标杆。
田弄溪不自在地挺了挺身子,莫名不想先开口说话。
昨夜夜深露重,田弄溪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后被林峦明里暗里让休息。
以至于她只观赏了林峦的第一幅大作。
脑海里,比起略显滑稽的小花儿,更多的是噼里啪啦的蜡烛燃爆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吵闹。
或许是离火光太近,二人的脸被灼烧得微微发红。
视线触及时,不约而同地移开。
短短的视线相交,她看见他瞳孔深处的余烬。
田弄溪莫名清醒了几分,瞌睡像被火焰赶跑了,但她还是告别林峦,阖上房门,强迫自己入睡。
睡着时不知是什么时辰,水饺已经数到了八千七百三十二个。
在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几下后,田弄溪恨不得给自己当头一棒,让自己直接晕过去。
毕竟这里没外卖。
/
“怎么样?”林峦打断沉寂的气氛,看田弄溪的眼神没有收回,语气波澜不惊。
他逆着光,叫人看不清眼神。
“什么?”田弄溪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绞尽脑汁思考着,却因为脑子还没起床不得不作罢,本能地应付,“挺好的。”
林峦停了两秒,没再说话,转身进了灶房。
昨天还剩几颗小白菜,一夜冷风吹过,已经变得恹恹的,田弄溪索性拿来喂鸡。
她蹲着撕菜时,林峦端了两碗什么出来。
碗口太深,以至于林峦走到田弄溪面前她才知道那是什么——一屉小汤包,许是太多了,被分了两碗,黄澄澄的,像是田弄溪极喜欢的蟹黄馅。
她有些震惊,问:“你做的?”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家里没有发好的面。
林峦摇摇头。
“买的。”
田弄溪想起自己到现在都没有给林峦发过工钱,卡在嗓子里的“要不以后早饭都你管吧”硬生生换成了“你真厉害呀”。
二人分完汤包,田弄溪本着管饭的人不能洗碗的原则从林峦手中抢过碗,麻溜地撸起袖子开干。
清水争先恐后地扑向她葱葱的指尖,完成使命后被尽数舀起,盛在了木桶里。
它们的归宿是土地。
田弄溪浇完水,松泛了下身子,又扭头去了田家地里。
白天的时间争分夺秒,她得在中午左右备好菜,再赶到若水书院门口把摊子摆上。
摘了几颗小白菜和莴苣后,田弄溪经过小溪,顺路把它们洗干净了。
回到家,又直奔灶台,切菜摆盘。
这么一通忙活,歇下来时已近晌午。
灶台上还剩下半根莴苣,田弄溪做了道清炒莴苣,准备草草吃了午饭。
抽筷子时下意识抽了三双她这才想起来田奶一个上午都没出现,擦了擦手准备去喊。
田奶的屋子在主屋里面,田弄溪路过主屋,这才看见桌上的香囊。
林峦做了不少,打眼一看,堆了半张桌子,虽然针脚比不上好的绣娘,但也能用。
她忍不住停了脚,站在桌边翻了翻,见靠边的地方压着几个针脚颇松的香囊,心里涌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昨夜她睡觉时时间都不算早了,更何况林峦一个古代人,熬到后面想必神色恍惚。
正巧林峦在门外看见,以为田弄溪发现了什么,向来沉稳的表情崩了一瞬。
他不知道田弄溪需要多少,又不好叫醒去睡了的人,只好喊了问寻进来帮他。
问寻倒不为难,装了几块布使轻功走了,再回来时带了几十个绣好的香囊。
个个镂月裁云。
这堆香囊里略难看的,无一例外都是他做的。
田弄溪余光瞥见林峦,心里的愧疚快要溢出来了,夸赞的话滔滔不绝。
林峦的脸色越来越僵,好不容易等到她停顿了两秒,找到机会状若不经意地开口:“你是要去找你奶奶吗?”
一张一合的红唇终于关上,下一秒紧闭的房门就被敲响。
过了很久都没有人开门,田弄溪只好作罢,扭头对林峦说:“可能早就出去了。”
本朝规定女子十八岁才能成婚,但前朝婚配年龄皆为十四岁,因此推行起来非常艰难。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蒙昧点的家庭想要早早开枝散叶,会用尽全力钻空子。
比如黄家人,也就是田奶的父母,田二娘的曾外祖父母。
见女儿和隔壁菜贩家不成器的儿子有些眉目,便和山这边的田家人合计,将十六岁的女儿送到了田家村。
两年光景,偷偷拜了堂的二人诞下一女一子。
短时间内生了两个孩子大大损伤了黄氏的身体,此后她也怀过几次孕,但都因为虚弱流产,直到三十三岁时——
女儿平庸、儿子怯懦的田家终于迎来了翘首以盼的小儿子。
田家三个孩子,只有比哥姐晚上一轮半的田农乐是被礼法承认的婚生子。
田农乐自小锋芒毕露,才学过人。
田家便收了心,整个家全力托举着这个有机会光耀门楣的孩子。
不识字的黄氏宠惯孙子,将这些事当成睡前小故事说给他听。
坐在旁边的田二娘从针线活中抬起头,问奶奶叫什么名字。
奶奶每日的故事里都没有提及自己的名字,她很好奇。
可奶奶只是给弟弟掖了掖被角,摇头说自己不记得了。
她不明白怎么有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这份疑问生根发芽,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也没有消弭。
有人接过了它。
田弄溪扫了眼和记忆里没什么区别的房间,阖上房门。
“我们先吃吧。”
田奶因为孩子生得早,实际年龄并不大,算虚岁也才五十有九。
腿脚麻利的她时常和亲朋走动。
这段时间住在庄家,没有机会叙旧,今日出去找友人了也不一定。
田弄溪给奶奶留了碗饭,风卷残云地吃完自己的那份就将院里停放的板车推了出去。
这是她不久前在王木匠那订下的,这段时间他紧赶慢赶的,昨日夜间就把板车送到了。
“你今天去吗?”田弄溪有私事,实在不愿有人陪着,还没等到回答就自顾自推了车要走。
“去。”
她嘴角垮了一瞬,干巴巴地笑,脑子里已经构思好了甩人路线。
“但我不能陪你太久。”林峦说。
田弄溪偷偷松了口气。
推着车走不快,二人到时若水书院已经快下学了。
田弄溪在和昨日一样的地方停下,告别了林峦,百无聊赖地等着。
她让林峦不用等她,自己先行回家。
理由是她要去买菜。
浑厚的钟声响了三下后,铜环沉重地敲打木门。
敦厚的声音传来的同一秒,脚步快的学子和蛇一样沿着小厮才打开一半的门呲溜出来,看见门口的摊子时眼睛亮了几分。
“味道好”“物美价廉”“比家里的火夫做得好”学子们的赞美蜂拥而至,甚至有人赠了田弄溪一首打油诗。
没过多久饭都卖完了,木箱却没有空。
田弄溪数了数垒得整整齐齐的食盒,共五十三个。
今日准备了八十份餐食,没过一个时辰就都卖光了,还明确了明日再不济也有五十三个顾客这件事。
田弄溪乐不可支。
“入账八百四十二文”的机械音如约而至,她却收了笑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凡事讲究有凭有据,她这样贸然上门实在风险太大。
今日她一直关注着往来过路人,却没有看见田农乐,不知是昨日他察觉到了异常,还是他本就是个谨慎的人。
田弄溪推着板车先去步芹那送了樟脑丸,见太阳要落山,这才将板车扔在步芹的小院里,自己出发了。
庄家大门在斜阳下熠熠生辉,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小厮。
田弄溪走近没多久,站在左边的小厮迎了上来,弯着腰请她,“田小姐。”
她只来过一次庄府,却被记住了。
田弄溪有些不习惯地点了点头,说:“我自己去就行。”
穿过蜿蜒如卧龙的长廊,她寻到记忆里的地方。
长势极好的垂柳霸占了些许池水,枝条浮在池面上,微风吹过,簌簌地晃,将潋滟水光剪成碎金。
锦鲤甩尾,在涟漪中嬉戏,不知来人心里的纠结犹豫。
隔着池塘,她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睛。
再过几章就要写到文案了!(终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乱心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