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地界,暮色深重。
连绵的阴雨天气让京城笼罩了一股阴寒气息。
即便今日已转晴,月亮仍隐没在云层之后。
黑暗中,林中已夜宿的鸟儿却忽得纷飞,消失在夜空中。
另一边,两个火把转过弯,照亮大道,一队十来人的马车缓缓驶过。
那马车上盖着绣花帘幕,四角垂着彩色流苏,像是京中贵妇乘坐的。可围绕在四周的侍从,眼中精光四射,步履一致,俨然是训练有素的将士。
骑马在最前方的壮汉似是察觉到什么,挺身望了眼前方,调转马头到马车旁轻声请示道。
“雁书,今夜便先在此歇息,明日再入城吧。”
马车里并无声响传来,那壮汉却仿佛已得了命令,抬手示意。
车队迅速停下来,那些侍从向外走了几步,看似三三两两地散开,却是将马车牢牢围了起来。
驾车的侍从从马车上跳下,掀开帘幕,一个女子模样的人迫不及待地跳出,裙裾飞扬,还不待站稳,又狠扯了一把腰间的束缚。
那侍从见此,忙上前搀扶,女子却已站稳了身形,将差点掉下的面纱重新戴好。
侍从拍了一下女子,伸手去理着女子腰间的垂苏,正要说什么。
突然,女子猛推了侍从一把,自己身子后仰。
一直弩箭擦着两人的脸,钉在马车边,长长的箭尾快速晃动。
“保护小姐!”
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让这队人慌乱,壮汉持剑护在两人身前,五个侍从也快速缩小包围圈,将三人护在身后,另有五人借着同伴的掩护快速向弩箭射来的方向探去。
月光从云后露出来,倾泻在两人身上,那女子穿着华丽,可看起来却颇为魁梧,唯有露在外面的细眉,看起来还勉强秀气,可那眉下的双眼,却是傻气又凶狠,全然不似女子的眼睛。
倒是一边的侍从,虽然身材看起来魁梧,但峨眉杏眼,丹唇红润,眸子清亮,在月光照耀下,犹如山涧清泉,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宋雁书拽住贾虎,瞪了他一眼。
再这样鲁莽,他们还没抓到人,这偷梁换柱之计就要被识破了。
贾虎讪讪一笑,停下步子,将手中拽着的裙摆放下。
片刻,追去的五人回来,冲宋雁书摇摇头。
宋雁书叹口气,还是没能抓住。
他们刚从雄州城出发,便有人尾随,逮着机会就放一箭,却一直没有成功。
眼见着马上就要到京城了,宋雁书便与贾虎互换衣衫,想要引蛇出洞,没想到那人如此警惕,一击不中,又消失不见了。
此次回京,虽是以宋雁书已及笄,需回京教养,好寻个夫家为由。可宋雁书却知不是如此。
一月前,京城派人来,声称得到密报,皇帝不安宋将军手中兵权,要寻机夺回,但他心知皇帝昏庸,朝纲崩坏,而宋家世代镇守边疆,保国家和百姓安宁,近十多年来,更是力抗戎军,保边境祥和,是国之支柱,于是想要与宋家联手,共图大事。
宋国忠自然不信,他虽对朝廷失望,可也相信朝廷不会如此对待忠臣,于是将那人锁起来,准备上报朝廷。
谁知两日后,便有旨意到,称宋雁书已及笄,应早日回京,寻一贵族子弟完婚,以免误了终身大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现在正值与戎军交战之际,不能动宋将军,便让宋将军将唯一的女儿送回京城母家,以作人质。
宋将军此时才恍然,愤而去找那人,却发现那人颈部插了一支箭,早已死透了。
宋雁书猜测,一路上追杀自己的人,应该与那人是一伙的,见同伴莫名其妙死在宋家军里,自己又接旨回京,担心事情暴露,于是想杀自己灭口。
可又担心杀了自己惹怒父亲,这才有这样轻率又频繁的刺杀。
看起来,倒像是小孩子的手笔,幼稚得很。
可惜此人武功颇高,一路上虽多次被他们发现踪迹,却一直没抓到人。
“雁书小心!”
邵孝,也就是那壮汉,耳朵忽得一动,手中一挡,一直箭弩猛地撞击在剑上,将邵孝带得往后一退。
邵孝警惕地张望四周,身子微微下弓,犹如蓄势待发的猎豹。其余侍从也快速反应过来,缩小包围圈。
难道那人还没走?宋雁书捡起地上的弩箭,与马车上的一比,眉头皱起。
这弩箭的工艺似乎不一样,手中的弩箭尾部还有一个圆形的、看起来像是标记的东西,难道还有一路人?
还不待宋雁书想清楚,一轮箭雨已至,邵孝带着众人费力挡下 。
贾虎忙将宋雁书拉至马车后,邵孝与众人也随之躲好。
箭矢不要钱似的一轮又一轮地射来,众人中已有几人中箭,正咬牙将长箭折断。
宋雁书转头望向身后,没道理在大路两边设伏,却只埋伏一边的,正想着,便见林中树叶一动,隐隐有簌簌声传来。
不好,是声东击西!
“注意身后!”
原来那箭雨的目的是将他们逼到马车后,好让这边的人从背后偷袭。
宋雁书出声提醒,迅速拔出匕首,连割带拽地将贾虎身上的女子衣裙脱下,掷到马车底下,又扯出自己身上绑着的稻草,身形一下纤细许多。
邵孝指挥着众人熄灭火把,围成一圈,紧紧握住长剑,盯着树林。
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十多个黑衣人缓缓现身,手中长剑寒光闪烁。
马车这边的箭矢也停下来,十多个人的脚步缓缓靠近。
他们,被包围了。
月亮又隐到云后。
……
“呼……呼……”
宋雁书扶着邵孝在林中快速穿梭,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轻,直至消失,她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随即抬头辨别方向。
他们被多于己方一倍的人包围了,又是处在无可躲避的位置,只能突围方有生路。
宋雁书迅速判断出局势,让两人一组,各朝一个方向冲去,想打乱黑衣人的阵脚,浑水摸鱼。
那些黑衣人没见过这种打法,一时慌乱,又分不清谁是目标,再加上天色昏暗,竟叫他们成功闯了出来。
而她与邵孝一组,朝东边逃去,谁知入了林中不远,竟撞上一身形纤细的少年人正手持弩箭坐在树下,垂头丧气的样子让宋雁书一下子就想起那个追了他们一路的人。
不等宋雁书出声,那人若有所感地抬头,随即瞪大双眼,抬起手中弩箭,邵孝一挺身,挡在宋雁书身前,受了伤。
宋雁书一惊,忙上前扶住邵孝,却见那少年似乎更惊讶,在原地踌躇两下,便转身要跑,于是灵机一动,压低嗓子大喝一声,“宋雁书,快跑!”
随即搀住邵孝,调转方向朝南边跑去。
那少年人一脸莫名其妙,还不等反应过来,便见四五个黑衣人从林中出来,瞬间明白过来,低骂一声,掉头就跑。
那些黑衣人一路追来,正憋屈不知谁是目标,此时听见宋雁书这个名字,精神一振,见眼前一个身形纤细的影子快速逃跑,哪还顾得上思考别的,连忙追了上去。
“邵叔,你怎么样?”
宋雁书感到手中重量加重,忙扶着邵孝坐下,查看伤口。
他们离那少年较近,因此弩箭贯穿了邵孝整个肩膀,卡在了骨头上,肩上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流血。
邵孝摇摇头,呼吸沉重,推了宋雁书一把,“雁书,你先走。”
宋雁书不理会邵孝,扯下腰间的布条,紧紧缠在邵孝胳膊上,见血流稍缓,正要撕开衣服时,突然屏住呼吸,一阵鞋子与草地石块摩擦的声音传来,似是有人靠近。
宋雁书猛地回头,只见贾虎捂住腹部,跌跌撞撞地跑来。
贾虎见了两人,眼睛一亮,正要上前,随即想起什么,硬生生转了一个方向,朝身后大喊,“哈哈,你虎爷爷在这里,来追啊哈哈!”
宋雁书半起身,被邵孝一拉,又跌坐回去,眼睁睁看着两三个黑衣人追着贾虎去了。
宋雁书咬牙,回头撕开邵孝肩头的衣服,见那弩箭死死卡住,从腰间取出绞子,正要动手,邵孝一把握住宋雁书手腕。
“雁书,快走,你一定要回到京城,不然将军……啊……哼……”
邵孝将痛呼封在喉咙,原来宋雁书趁他说话之际,已挣脱他的手,眼疾手快地将那箭尾绞下了。
“雁书!”
宋雁书观察着伤口情况,快速敷上几层药粉,一边给邵孝包扎,一边低声道。
“邵叔,我虽然还没有上过战场,却也知道不能抛下自己的同伴,何况……”
宋雁书抬头冲邵孝一笑,就要搀着邵孝起来。
“父亲还等着您回去跟他一起喝酒呢。”
邵孝眼眶含泪,望着雁书半晌说不出话。
“可是……可是将军……”
“邵叔,父亲不会有事的。”
邵孝点点头,狠狠揉了一把脸,借着宋雁书站起来,目光重新坚毅。
“是,将军还等着我们呢。”
宋雁书搀着邵孝向东边去,“那边就是京城了,只要天亮入了城,那些人就没法明着来了。”
……
宋雁书跟邵孝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月亮慢慢从云后出来,照亮了眼前的路。
宋雁书眼睛一亮,那里好像有座屋子,可荒郊里怎会有房子?
她有些不安,正准备绕过去,肩上的邵孝却忽得一重,差点连带宋雁书一起摔在地上。
宋雁书忙扶了一把,见邵孝呼吸沉重,意识模糊,似乎马上就要昏迷了。
箭上不会有毒吧?
宋雁书四处看了看,若拔出箭头,那伤口必要火炽才能止住血,可在有追兵的情况下,在荒林里生火,无疑是找死。
宋雁书搀着邵孝快到门前时,屋里却忽然点亮了灯。
有人住!
宋雁书停下脚步,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树枝折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们追上来了,此时进去,定会连累这里的主人。
宋雁书搀着邵孝正要离开,门“吱呀”一声开了。
宋雁书抬头,只见一个看不太清模样的男子身着蓝色长袍,手持灯笼,发束了一半,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愣愣地望着他们。
宋雁书听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顾不得许多,掉头要走,那男子却一把拽住她,抢过邵孝背上,手中灯笼落在地上,晃了两晃,熄灭了。
“跟我走。”
“有人在追杀我们。”
“知道了,跟我走!”
宋雁书一愣神,此人像是不懂她的言下之意,只点点头,就转身往屋里去。
宋雁书看他背着邵孝进了屋,咬咬牙,用脚将门口的血迹掩住,关上门,并将门口的灯笼抛到院子角落,跟着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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