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他怎么了?”宋雁书奇怪道。

贺晏明犹豫了一下,转移话题道:“宋姑娘来此还有什么事吗?”

宋雁书瞥了他一眼,正想说没什么事就不能来吗?

又想到自己每次过来似乎都是有事,一时也有点尴尬。

想了想,她道:“那日你在一元酒楼似乎被酒店的小厮认出来了,他给我荷包时贺公子就在一旁,说你与贺公子很相似,贺公子听见了,脸色有些古怪,想来是贺公子猜到是你了。”

宋雁书仔细端详贺晏明的容貌,确实挺像的,大约有五六分吧,特别是挺直的鼻梁和略有些单薄的嘴唇。

只是眼睛比贺公子暗淡了些。

再有就是更年轻些。

看贺晏明的装束,似乎还未及立冠。

宋雁书虽然觉得贺家兄弟的关系不如一般兄弟亲密,但也没想到贺晏明听到这个消息,竟瞬间脸色惨白,仿佛听见什么要命的事。

贺晏明的声音有些艰涩,“他……”

宋雁书见他脸色难看,仿佛大难临头似的,心中有些异样,忙安抚道:“他当时也没说什么,想来也没什么要紧?”

宋雁书以为贺家将二子养在城外,只是不想让京中的人发现他。

所以让他父兄得知他进京了肯定会受责备。

只是贺晏明的神情却越发惊惶。

宋雁书见他方寸大乱的样子,小心道:“怎么了?他们可是会责备你?”

贺晏明似乎终于找回理智,有些腿软地坐回石凳上。

是他太掉以轻心了。

他只是想见见他。

贺晏明摇摇头,苦涩道:“他不知道我活着。”

宋雁书一惊。

随即明白过来,贺家竟只有贺尚书知道贺晏明还活着?

想到是自己走近才让那个小厮注意到贺晏明,一时有些自责。

贺晏明抬起头,似乎正想说什么,见宋雁书神色,摇摇头道:“是我太大意了,明知与兄长容貌相似,还总是去酒楼,便是不是这次,也会有下次。”

贺晏明长出一口气,有些认命般的垂下肩,苦笑道:“希望兄长不要去问父亲。”

宋雁书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贺晏志知道弟弟的下落不是更好吗?

为何贺尚书要瞒着他。

而且听贺晏明这话,贺尚书不仅是没告诉贺晏志,还很不愿意长子知道弟弟的消息。

未等宋雁书想出其中的关键所在,贺晏明站起身,郑重下拜道:“宋姑娘,倘若兄长问起我的下落,还请宋姑娘隐瞒。”

宋雁书忙搀起贺晏明,犹豫道:“贺公子会来问我吗?”

也是,倘若贺晏志问了父亲,贺尚书不肯告诉他,他便只有来问她了。

只是……

宋雁书盯着贺晏明安抚道:“只是听闻有人与自己相似而已,既如你所说,你兄长并不知你活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会一下子就想到自己弟弟身上?”

贺晏明一愣,眼神似乎终于活过来,松了一口气道:“倘若如此,便更好了。”

宋雁书心中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犹豫道:“贺公子知道你还活着,不好吗?”

贺晏明顿了顿,摇头断然道:“不好。”

可为何不好,却不愿再说下去了。

许是宋雁书神情太过迷茫,贺晏明补充道:“我……母亲因我而死,我无颜面对兄长。”

宋雁书看向贺晏明闪躲的目光,虽心知这不是实话,也不好再问下去,于是点头应道:“你放心,你不愿告知,我便不会透露你的消息。”

贺晏明露出苦笑,似乎有些挣扎,但最终道:“多谢宋姑娘。”

从城郊回来,宋雁书刚到小巷口,便见一个身影在陈家门口徘徊,心中不由一愣。

贺晏志来回踱步,并没注意到其他人的视线,犹豫了许久,抬手似乎想敲门,又停下了,手抬起又落下,抬起又落下,似乎心中正在经历让人想不到的挣扎。

宋雁书闪身躲在小巷拐角。

看来贺晏明猜对了。

贺晏志果然来问她了。

只是……为何如此犹豫?

一边在心中盘算待会贺晏志问的时候要怎么答。

一边注视着贺晏志的动作。

倘若贺晏志没敲门便走了,她便不用编瞎话骗他了。

只是等了许久,贺晏志握紧手中的木盒,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伸手敲门。

宋雁书赶紧出来,佯装刚看到一般唤道,“贺公子?”

贺晏志刚敲了两下,听见背后传来声音,吓了一个激灵。

他转过头来,神色有些慌乱,“宋姑娘。”

贺晏志在原地踌躇了一会,走下台阶上前道:“在下有要事想向宋姑娘讨教,不知可否请宋姑娘去前方茶馆小酌一杯?”

宋雁书看了眼天色,快用晚膳了,想了想,道:“贺公子稍候。”

说完上前推门进去同家里人说了两句,便出来了。

见贺晏志一脸忐忑地等在阶下,全然没有这段时间见到的世家子弟的稳重,心中也有几分叹息。

两人一同走出小巷,在茶馆坐下。

宋雁书看着贺晏志,他似乎有些犹豫,右侧脸颊还有些泛红,隐约能看到几道指印。

茶馆小厮将茶送上来后便退下了。

贺晏志将手中一直紧紧握着的镶金木盒拿出来,打开给宋雁书看。

那木盒样式已有些老旧,边缘处也有些磨损的痕迹。

盒子里赫然装着一顶玉冠,雕刻了梅兰竹菊,看起来十分精巧。

贺晏志垂着头,声音低沉,“宋姑娘,冒昧打扰,只是六月十八,便是我幼弟成年的日子,我……想知道……”

贺晏志话说到一半便停下了,似乎无力再说下去。

过来好一会才抬起头,眼眶泛红,盯着那顶玉冠道。

“他出生不久,便惨遭中书令残害,母亲也因此而去。这顶玉冠是母亲在怀他的时候就准备好的,我本想在他成年时在他坟茔前交给他,但昨日听见有人与我那般相似,我……这些年父亲又似乎总是有事瞒着我,而且每年的中秋总会离家一日,我……心中便有了些希翼,昨日回家后便询问父亲……父亲不肯告诉我,我便只有来问问宋姑娘……那个落下荷包的男子,可是……”

贺晏志抬起头,紧紧盯着宋雁书,眼中光芒闪烁,隐藏着无限的期待与惶恐。

“我……幼弟……?”

宋雁书看着贺晏志的眼睛。

她刚刚还觉得贺晏明与贺晏志的眼睛并不相似。

可这一刻,他们的眼睛似乎重叠了。

贺晏明在得到她承诺的那一刻,眼中的挣扎渐渐淡去,归于沉寂。

可眼底隐隐的期待与惶恐,与此刻贺晏志眼中的神色别无二致。

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糊弄瞬间消失,宋雁书垂下眼睛,不知该怎么办。

贺晏志先给她看贺晏明母亲留下的玉冠,而不是先询问那人的下落,已明明白白告诉她,他已知道,自己的弟弟还活着。

而且他还知道,自己可能不会告诉他。

所以先以情来打动她。

宋雁书道:“贺尚书为何不肯告诉你?”

贺晏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宋雁书的言下之意,眼睛一亮。

“如此说来,那人真是……晏明?”

宋雁书违心地摇摇头,她不明白贺尚书为何对自己家人隐瞒贺晏明的存在,可刚刚答应了贺晏明,她此刻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了。

只是……

想起贺晏明的神情,宋雁书问道。

“敢问贺尚书是如何同贺公子说的?”

贺晏志苦笑,声音也有些苦涩,“父亲只说,晏明已经去了。”

宋雁书疑惑道:“倘若如此,贺公子为何坚持认为他还活着?”

贺晏志的手在木盒上摩挲着,垂眸低声道:“我与父亲朝夕相处,又怎会发现不了父亲的异常呢?我七岁时,母亲去世,不到一年便发现父亲总是不在家,回来时身上还有孩子身上的奶味,最开始我还以为是父亲养了外子,心中自是不忿,偷偷跟了父亲几次,才发现父亲在城外有一座院子,里面住着两个嬷嬷和一个孩子。我同父亲大吵了一架,被关了起来,等被放出来后我再去那座院子,已是人去屋空。后来年岁渐长,父亲身边却并未出现任何女子,还总是在母亲房里,一呆便是一整夜,我才觉出不对劲。”

“后来又发现几次父亲准备小孩的玩具衣物,心中便有几分猜测。于是从旁问了问,可每次父亲都是勃然大怒,有一次我说话过了些,惹父亲伤心了,夜里便发现父亲在祠堂中,抚着母亲的牌位,说晏明快长大了,等晏明长大了,就一切都好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我想带他见见母亲,可怎么也不见他的踪迹,甚至有时候,我都能感觉他就在我身边,可……”

贺晏志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好一会才冷静下来,苦笑道:“这几年,父亲在家的时日越来越长,连中秋也是我们一起过的,想着他一人孤苦伶仃的在外漂泊,我这个做兄长的,怎能不心疼。”

宋雁书沉默了。

她道:“贺公子可否想过,贺尚书为何不肯让你兄弟二人见面?”

贺晏志道:“我知道,晏明当初是死在中书令手中的,多一人知道他还活着,他便多一分危险,而且,倘若有人知道他还活着,必定会怀疑……”

贺晏志顿了顿,看向宋雁书,“宋姑娘可知先帝有几子?”

说完,不等宋雁书回答,贺晏志又接着道:“先帝有二子,当初中书令狼子野心,接了教养皇子的皇命后竟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以先皇后便将二子送出宫,想保其一命,谁知还是被发现了,死在中书令手中,可惜此事知者甚少,皇子身份也未上玉碟得天下承认,是以残害皇子这天大的罪名,竟奈何不得中书令。”

“而倘若晏明还活着的消息被中书令得知,他难免会怀疑皇子也还活着,当今圣上又是……到时怕是会朝野震荡,天下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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