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十年,京城皇宫。
戌时三刻,天子坐于宣华殿。
殿前皇座,座下十九级玉阶接连青砖,殿中只立了顾闯一人。
“朕曾听夫子解易经,说孔孟,有一言‘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不知将军是否听过?”
顾闯一拜:“老……老臣不知。”
皇帝从皇座上起身,他的面容掩在旒珠之后,被青龙烛台的火光映得半明半暗。
“那将军自然一意孤行,不听朕言,结党营私,在朕的军营之中汲汲营营,拥立三殿下为太子,朕早已说过,春秋鼎盛,无须立储君,将军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顾闯额头青筋暴起,可是他依旧动作慢吞吞地,以额贴地,扬声道:“微臣不敢,此乃小人谗言,微臣绝无此意。”
皇帝冷笑一声,“顾氏一门,实乃重臣,将军是在为顾氏一族留这个体面,还是……为了顾皇后,可是皇后无德,朕与顾氏,早已无话可说,三殿下自是朕的三殿下,可立储一事,休要再提。”
顾闯征战多年,华发早生,他原本高大的背脊因为积年旧伤,微微佝偻,只伏在地上,闷声道:“娘娘心系皇上,心系三殿下,望陛下三思,望陛下垂怜。”
皇帝闭上眼睛,听得殿中烛台火苗摇曳,细微的声响,恍如将死的蝇虫扑腾残翼。
殿外忽而传来一声长鸣,乃是禁卫军的暗哨。
他认得这声音。
顾闯自然也认得这声音。
他惊慌地直起腰背,朝殿门望去。
人声乍起,脚步声沙沙轻响。
一个乱发的血人冲破宫人的阻拦,踉跄扑进了殿中,她落到砖上,整个人撞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一个血人鲜血淋漓地趴在地上。
顾闯只见她原本雪白的宫衣满是鲜红,可她拜得不是皇帝,而是自己。
那血人抬起头来,双手并用,一寸一寸地向顾闯爬来,她的双脚鲜血不止,拖出一片蜿蜒流淌的血迹。
顾闯认出了她!
她是顾淼的陪嫁丫鬟碧月!
他立刻大惊大惊道:“皇后!娘娘在何处!”
面前的碧月张开嘴,用尽全力喘息着说:“将军,娘娘让我给将军带一句话,娘娘说,皇帝已有诛杀顾氏之心,还望将军放手一搏,方可得一条生路。”碧月脸上的眼泪混合血污留下,“娘娘还说,女儿不孝,不能……不能再尽孝了。”
话音刚落,羁押囚徒的禁卫军鱼贯而入,捉住碧月的双脚,将她拖离大殿。
为首的禁卫军朝皇上拜道:“此乃凌霄宫逃奴。末将处理过后,自当来领罚。”
顾闯浑身一震,径自从地上站了起来,与皇帝对视,他满面怒容,再也无法遮掩:“你把淼淼如何了!我问你,高家庶子!你把我的淼淼如何了!”
皇帝冷声道:“皇后无德,自然囚于凌霄宫。”
顾闯侧身拔出盔甲下的匕首,快如疾电,压向身侧的禁军首领的脖颈,“你来说!皇后现在身在何处!”
顾闯进殿需除剑,皇帝没料到他竟然在盔甲下藏了一把匕首。
那禁军首领脖子已被划出一道血痕,却不开口。
顾闯猛地划开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溅数尺之远。
他旋身捉过擒住碧月的禁军武人,那武人见顾闯已老,本欲挣脱相击,却被那铁钳似的大掌扼住脖颈,“你来说!”
武人只觉喉咙剧痛,转眼之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他在顾闯血红的眼中看到了慑人的杀意。
“皇后……皇后半刻之前在凌霄宫划破喉咙,自绝了……”
皇帝大喝道:“妄议皇后,其心当诛。”
顾闯不闻不问,只颤巍巍地问那武人:“当真?”
武人垂下眼帘,“若是有假,天打雷劈。”
顾闯浑身力气倏然散去,他擒着匕首,一时不知该走向何处。
他头上的黑玉冠早已在打斗中滚落,他的一头半白的头发散开,像个疯人,“我的淼儿,我把她嫁予你,她却死在了皇宫里……”
他有了杀念。
他早有了杀念。
他只恨彼时彼刻,他没能杀得了他!
顾闯捏着匕首,撞开了拦路的武人,疾步上前,在他踏上玉阶的第一步,宣华殿内的机关便被启动,数十支弓箭齐发,从宣华殿三面射向顾闯。
那箭尖淬毒,百箭穿身,绕是顾闯再是武艺非凡,他也在第十阶倒了下来。
更何况,此时此刻的顾闯不再是那个戎马一生的将军,只是一个心碎了的父亲。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顾闯,这个山岳一般的人物,这个掌握了一半虎符的将军。
高恭,高宴,还有他,与顾家纠缠不休。
汲汲营营,为这天下。
顾闯倒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皇帝俯身,在他的腰间摸索到了半壁虎符。
丞相赵若虚从后殿转出身来,沉声道:“陛下高明,这流落数十年的虎符终于回到了皇室。”
皇帝立于大殿之上,沉声道:“命罗院判仔细清理料理顾将军的伤势,待伤愈后,命肖旗亲送往蓟州琅傩寺,今日殿中之事,旁人若知晓半句,你九族难保。”
赵若虚立刻伏地,战战兢兢道:“微臣遵旨。”
月至中天,宣华殿的血迹斑驳已被洗去。
皇帝走向凌霄宫,他问身后的宫人:“皇后可是睡了?”
宫人道:“娘娘还未睡,先前三殿下被送去了凌霄宫说话,殿下虽已离殿,可是寝殿灯火未息。”
皇帝进到凌霄宫,迎接的宫人皆面露喜色。
陛下许久都未曾来凌霄宫了。
顾淼听到外面喧闹的声音愣了愣,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三殿下的字画才转出寝殿。
眼前皇帝的面目仿佛都有些陌生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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