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周淮川的声音很稳,和他身体的颤抖极其不符。
“才嘉尧,我疼,我睡不着。”周淮川又说了句。
“那我给你找止疼药,然后你让我看一眼伤口,实在不行,我们就去医院挂急诊。”才嘉尧说。
说完,才嘉尧便探手去摸门框旁墙壁上的顶灯开关,摁下,房间瞬间透亮一片。
才嘉尧看清周淮川的脸。
仍是那副模样。
平静的、嘴角带着笑的。
看不出半分痛苦。
可周淮川手部颤抖的频率不似在作假。
才嘉尧便反手主动拉住周淮川的手,拽着他往沙发旁走,说:“你坐下吧,我去拿药。”
周淮川嗯了一声,松开手,而后便抬眼看着才嘉尧,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颤抖,与他方才口口声声喊痛时隐隐流露出的脆弱判若两人。
才嘉尧坐到周淮川身旁,伸手去撩起周淮川后背处的衣服。
等着真正将那伤口的情形尽收眼底时,才嘉尧怔了下,呼吸一滞。
好半晌,才嘉尧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周淮川,你压到什么尖锐的东西了吗……伤口在流血…..而且,那伤口分明又撕裂开了。”
周淮川嗯了一声,说:“压到…….我也没看清是压到什么了,总之,很痛。”
周淮川脊背弯曲的弧度都因为那道伤口而变得脆弱不堪。才嘉尧甚至隐隐觉得周淮川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许多。
才嘉尧给周淮川重新上了药,问:“现在好点儿了吗,还疼吗,周淮川。”
周淮川垂着眼眸,看着自己面前投在沙发上的影子,是他和才嘉尧的影子交叠着。
周淮川说:“……疼,才嘉尧,我疼。”
才嘉尧没了法子,他只能说:“止疼药的药效上来之后,就不疼了,这个止疼药很好使,你再等等,马上就不疼了。”
周淮川却骤然站起身,而后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才嘉尧,看着他被自己的影子笼罩。
周淮川说:“才嘉尧,可是现在我疼。”
才嘉尧蹙眉,说:“那我们现在去医院。”
“去医院?”周淮川说:“去医院又能怎么样,才嘉尧,我还是疼,去了医院也改变不了,我疼了很久了。”
才嘉尧抬头看周淮川,客观地说:“周淮川,你知道的,我不是医生,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我没办法比医生做得更好,我也没办法进一步消减你的疼痛。”
周淮川静静地盯着他,倏地,他脸上浮现一抹笑,说:“才嘉尧,你可以的,你可以做得比医生更好。”
“什么?”才嘉尧说:“周淮川,你不应该这样骗自己,你骗我也就算了,你——”
“才嘉尧。”周淮川直接打断他的话。
“安慰。”
“你安慰安慰我,说不准我就不疼了。”
才嘉尧愕然地望着他。
“…….安慰?”才嘉尧重复了一遍。
“………..”
才嘉尧想在脑海里搜刮出几句安慰人的话,但无果。他不是个经常安慰别人的人,他也很少被别人安慰。
而且,安慰这个词听起来便像是用感性的情绪去对待别人、用抒情的字句去安抚别人。所以,安慰这个词,才嘉尧可能会更趋向于用在流浪狗的身上。
才嘉尧可以感性地对待小狗,可以安抚小狗,因为它看见他的柔软后,不会讲给别人听。
被别人窥探自己的柔软脆弱,是一种……有些糟糕的感觉,那是才嘉尧所排斥的。
“……周淮川,我不会安慰人。”才嘉尧直截了当地说:“安慰这种东西,没什么作用的,你知道的。”
才嘉尧觉得他这话太过生硬,便又添了句:“周淮川,安慰只是情绪的附属物,需要感情才能奏效。”
“我们没感情呗。”周淮川说。
周淮川摸了下后背又重新被纱布包裹起来的伤口,指腹摩擦着绷带的表面,而后停顿在某一处,稍稍用力的压着,说:“可是才嘉尧,我疼。”
“你难道不应该安慰一下正在疼痛的我吗。”周淮川又嫣然一笑,问:“……乔程杰不说我是你的小娇妻吗,怎么着,抛弃妻子?”
才嘉尧:“………”
才嘉尧:“…..周淮川,是因为我白天的时候说你懦弱,所以你才这样的吗……你没必要这样,嗯,我以后不会再说那种话了。”
周淮川很迟缓地摇了摇头,他停止摁压伤口的动作,收回手,垂眼看着指腹上薄薄一层血迹,他说:“才嘉尧,没有,我只是在表达我很疼这件事实。”
周淮川又将指腹贴到才嘉尧脸颊旁,一蹭,血迹便沾了上去,留下淡淡的红。那红刚好蔓延至才嘉尧的嘴角。
才嘉尧察觉到什么,伸手去摸。
但那血迹很浅,此刻早已干涸,才嘉尧什么也没摸到。才嘉尧若有所感般去抓周淮川那根手指,低头一看———
“……周淮川,你根本不是压到什么东西了,你是自虐。!”才嘉尧话里有愠怒的情绪,“所以呢,周淮川,你又在骗我,你在自导自演是吗。”
才嘉尧的火蹭得便窜了起来。
再想想他方才费力地解释时的样子,才嘉尧便觉得他就是个傻子,一个还愿意相信周淮川那些谎言的傻子。
才嘉尧直接站起身,他的眉眼满是怒火蔓延的滋味,说:“周淮川,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懂,你反反复复地骗我真的没意思,你究竟为什么懦弱你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你疼痛的时候不会呜咽,不会哭,你甚至没办法轻轻松松地理所当然地把那些痛苦给描述出来,你只会漠然地对待自己身上的伤痕,这些天你不都是吗。”
“不,不对,你刚才不就学会了如何能‘不懦弱’,周淮川,你的不懦弱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可以靠欺骗别人,来喊痛。”
“周淮川,你就是懦夫!”
才嘉尧不知他究竟为何会如此气盛。这火烧得他心肝俱痛,烧得他胸膛剧烈得上下起伏,却仍平息不下那熊熊燃烧的烈火。
周淮川眉眼平和,他摩擦了下指腹,说:“才嘉尧,我一直在疼,不是你用‘懦夫’这个词敲醒我,让我张开嘴喊痛的吗。”
“所以呢!”才嘉尧的火烧得他面红耳赤,说:“所以你就再一次骗我是吗!”
周淮川盯着才嘉尧眼底的怒气,陡然抱住了他,而才嘉尧就在这一瞬被冰冻住,才嘉尧的所有怒气似乎都在一瞬间被挥散而去,他心底充满愕然惊诧。
…….这拥抱。
让他猝不及防。
周淮川接着说:“可是如果我直接干脆地告诉你我很疼,然后让你看看那伤口与原来无异的模样,你会信吗,才嘉尧,你又要说我骗你了,不是吗。”
周淮川不疼的,至少以前他都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他身上的所有感觉神经都如同被史上最烈的毒素毒麻了一半,他对疼痛的感觉如此之淡。
可才嘉尧那句话如同跨越千山万水后,终于拿到的解药,以当头一棒的形式,把他体内的毒素都敲散,解了毒。
周淮川开始疼了。
那是一种他几乎无法忍受的疼痛。
周淮川的手臂桎梏着才嘉尧,二人体温炙热交织缠绵,隐隐间,二人耳畔处似乎还能感觉到彼此的鼻息灼热。
灯影投落在玻璃上。玻璃如同一个能映出此生真情的预言板,二人相拥的倒影落在玻璃上,他们依偎着,如同依靠许久的孤独者正在试图救赎彼此。
只是,其中一位孤独者正诧异着,微微睁大眼睛,而另一位,早已闭上眼,嘴唇还在嚅嗫着喃喃。
“才嘉尧,你感觉到了吗,我还在颤抖。”周淮川说:“现在呢,现在信我了吗。”
“才嘉尧,我没骗你,我真的在痛。”
“才嘉尧,安慰我。”
“你安慰我。”
才嘉尧张了张嘴,发现喉咙里的声音早已被堵塞住,他心底的愧疚不停攀爬,死死地纠缠住他所有的声音。
才嘉尧最后,只能缓缓地,呆愣地回抱周淮川。
钟表的指针一瞬瞬地转动。
才嘉尧终于找回了他的声音。
“……周淮川,对不起。”
“…..你还疼吗…..你别戳伤口了。”
“…..嗯….那样很傻很呆…..你别那样了。”
周淮川缓缓开口。
“才嘉尧,安慰人不是这样安慰的。”
“那要怎么样?”才嘉尧问。
周淮川说:“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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