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歆荣“唉哟哟”起来,佯向梵烟抱怨:“她倒是自谦,活脱脱一个伶俐美人儿,要不是长公主疼儿子,我们连见识都没处见识去。”

纤纤红了脸:“夫人就拿我取笑吧。”转了话头,不再提这些。

用过饭,眼见雪霁,纤纤起身告辞。歆荣便让传暖轿与她坐,纤纤辞道:“多谢夫人体恤。才吃了饭,原想走一走。”

歆荣点了点头,叮咛她路上慢些,仔细地上滑,又说梵烟:“别回去就闷在屋里睡,你也学些保养之道。”

梵烟答应了:“下午还有针线要做呢。”二人蹲了礼出门。

梵烟带了九莺、十锦,纤纤则一个丫鬟不带。雪霁后风更凛冽了,一路也不便说话,径直到了西跨院,方才互相道别进屋。

梵烟舒了口气,慢慢解斗篷,九莺正待开口,被她蓦地止住了:薛盟还在熏笼上睡着。

九莺连同十锦立刻噤声,得了梵烟一个眼神示意,忙大气不敢出地退至外间。梵烟活动了下手指,继续解开襟前系带,斗篷松垮垂落,被她接在臂弯,蹑足无声地走到桁架前,缓缓挂好了,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做完这些,她站在原地,感到有些无措。屋内暖意融融,熏笼里传来她们冬日熏衣熏被惯用的蔷薇香气,此外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似霜雪里新启出的酽酒,如影随形地提醒她,从前的静好秩序赫然被打破。

她不肯靠熏笼太近,也不肯离得太远。移开目光,暂栖在窗槅上,外头的景致却是视而不见。

他怎么会来这里?还睡得这样沉?

雪光大亮的环境里,她依稀意识到,任由一家之主睡在妾室房中的熏笼上,原是一件极其失礼的事情。

而抛却身份不谈,这也绝非她的本心。

炭火偶尔“毕剥”的微响,似在催促着她做出决断。不知过去多久,熏笼那边传来几不可闻的翻身窸窣,薛盟低唔了一声。

梵烟的心霎时提起来,收回飘远的思绪,方才发现自己仍僵站着,双腿有些发沉。

又静了片刻,男人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慵懒,打破了寂静:“…什么时辰了?”

梵烟喉间微动,找回自己的嗓子:“回家主,未时六刻。”

薛盟似乎又躺了一会儿才坐起来,回纹锦衾滑落,露出仅着中衣的上身。他揉了揉眉心,眼睛望向梵烟:“我还道是澜序。”

“先前夫人得着鲥鱼,不知来历,所以传了澜序去细问。”梵烟见他掀被下地,赤足踩在栽绒毯上,走至桌前倒水喝。

欲言又止片刻,到底不能坐视不理:“那茶是晨起沏的,早不能喝了…”

“无妨。”薛盟摆摆手,一气喝尽了,道:“睡得太燥了。”哼笑一声:“周老四想套我的话,哥哥弟弟的一通死灌。这会儿反倒腹内空荡荡的。”

“有新裹的馄饨,叫人煮一碗?”梵烟问道,见薛盟点头,便要出去吩咐,临打门帘又回过脸儿:“您穿上鞋吧。”

薛盟微怔,忙起身趿了鞋,伸手又理被褥。

梵烟返来,见他显然不得章法,无奈上前代劳,收拾起来,拿出去着人清洗。

薛盟的目光跟着她来了又去,奇道:“我并没吐在床上啊。”

“嗯?”梵烟不解。

“我看你眉头微蹙,难道是我沐浴更衣过,仍旧没祛掉酒气、留在被褥里了?”

梵烟慌忙敛了容色:“家主这话倒羞煞我。不说并非如此,就算真脏了床被,更换清洗也是我们的分内事。”

薛盟听她虽仍泾渭分明,但语气中的温良熨帖做不得假,内里便有股按捺不住的情愫,又听得她接着道:“我是想,这熏笼实不是安寝的地方。家主要歇,澜序该服侍您去正院,或者图省事,书房有正经床榻,通泰高卧,不至于受这炭火燥热,到底有裨益些。”

她如此斟词酌句,抗拒外裹着一层关切,关切外再裹着一层抗拒,薛盟焉有品不出来的?舌尖涌起万千滋味,不敢张口辩言。

“爷,馄饨好了!”澜序这杀才!该在的时候不见人影,不该在的时候又大呼小叫没个眼力劲儿。

薛盟大为光火,碍着梵烟在,发作不得,低斥一句:“嚷什么!”接了碗勺,见那馄饨白昙似的,清水里徐徐绽着,无端消下几分火气,尚惦记着梵烟不自在,复找个话头:“哦,是鲥鱼馅的。”

梵烟“嗯”了声,解释说:“馅子已经够鲜了,便没让用吊汤喧宾夺主,只取清水煮的。家主尝尝咸淡。”

薛盟吃了一口,说“正好”,问:“你呢,吃过了不曾?”

梵烟说:“在夫人那儿用过了。”

薛盟颔首,接连几个馄饨下肚,胃里好受许多,酒后的燥渴也消了,一碗见底,刚好不过。

澜序伺机进来收拾了碗筷,悄无声息退了出去,此番学乖了。

薛盟且不忙走,对侍立在旁的梵烟道:“你坐。哪有主人家枯站着的。”

他侧边就是圈椅,梵烟不想坐,含笑走到绣架前,伸手理丝线。

薛盟兴许意识到了她的回避,兴许没有,搭腔又说:“这屋子光线还好,就是小了些。”

其实不是屋小,是他送来的陈设太多。梵烟不便随意挪动,单是换了细软物件的颜色,否则看上去更紧凑。

“把屏风撤掉好不好?”他提议:“寝间单留落地罩就是。这样可以把架子移过来些,做绣活也不怕伤眼睛。”

梵烟无可无不可,顺着他所说瞥了一眼屏风,忽然意识到如此一来,床与熏笼之间也没了隔断。

九莺十锦进来,添了一回茶,薛盟说:“不用点心。”二人下去后,还是没有等到梵烟的回答。

她拈起针,接着绣鹭鸶莲苇②。

薛盟信手捧过她搁在几上的《闽中海错疏》,并不留意翻阅,单看她飞针走线、意态娴雅。少时看出门道来,倒“咦”了一声,问:“怎么绣的这个?”

梵烟指给他看:“您瞧,这羽翼要用施毛针,喙、趾、羽轴要用滚针,腿上的鳞片要用刻鳞针,眼睛要用打籽针…这还只是白鹭,旁边的莲叶莲花、芦苇水塘,更有数不完的针法讲究呢。我只绣一幅,就能练习好多种。”

薛盟大体明白了,赞道:“想不到小小一片绣品,藏了这么多学问。若非听你说来,我竟全未留心过。”

梵烟暗想:你留心这个做什么?外头那么大的天地由你施为,哪里会着眼于我们这一点微末的乐趣。

她眼里一点似喜还嗔的神情,立刻被薛盟察觉到了,严寒肃杀的季节里,零星的火花迸得太猛烈,简直密不透风。分明两个人已经靠得太近了,可仍嫌咫尺难逾。

不,不成。薛盟骤然清醒过来:他想要时常体会到这种闲适的、不设防的相处,就决不能揠苗助长。

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他稍稍挺直背脊,接着看她落针。

鹭鸶眼睛点好时,日头已偏。梵烟略略仰头,缓一缓劲儿,惊觉薛盟仍陪伴在侧。

“看你绣得全神贯注,我实不敢出声打扰。”薛盟得体一颔首:“要掌灯了,我该回去料理俗务了。”不必梵烟起身相送,自取了氅衣披好,掀帘出门。

①类似大富翁的游戏,玩家通过掷骰子或者转陀螺前进,有升迁、贬职、罚俸、停转等落点。歆荣改良版则加上了商铺经营、买地买房,增添策略性而非纯运气主导。

②鹭鸶、莲花、芦苇,即一路考中、连连及第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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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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