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生今天负责九区所有的工作。因为人手不够,她们早上发早餐的时候,得来回运送两趟,后一趟也不需要三人一起。
苏墨就让黄言希和叶安安两个人在里面发放早餐,她去做取餐的工作。
从医院大门到九区,得经历八个区。
在运餐的途中瞅见一个老奶奶像是在寻找什么,一直在过道徘徊,她穿的外套颜色是大红色的牡丹样式,非常显眼,苏墨多看了两眼,本想去问问,碍于现在任务在身,只能选择先去把餐送了,回头再来找老奶奶。
等发放完早餐和清理掉饭盒已经过了俩小时了,苏墨和两个女生原路返回,但各个区的过道间已经看不到那红色身影了。
黄言希见她一直四处看,问道:“怎么了?”
苏墨往别的区张望,“我之前看到一个老年患者,疑似老年痴呆病发前症状,这会没看到人有些担心。”
“你会不会看错了?这老年患者每个人都戴着口罩,每个人也穿的差不多。”叶安安停止推车的动作,小声的说。
“不会的,她衣服很显眼,大红色的牡丹花纹。”苏墨有些挂记,这红衣奶奶让她不由的想起了自家的亲奶奶周婉,她在得老年痴呆之前也是这样,找不到回去的路,像个迷失方向的孩童。
“这一路都是黑色和灰色衣服的老年人啊。”叶安安提醒她。
苏墨偏头,“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啊,医院又出不去她能活动的范围也只有那么大,能去哪里呢?”
正在这时,响起了一个甜美的声音,“苏墨。”
“啊,杜妹妹!”
杜若萱的走过来的脚步一顿,她不知道为什么苏墨这么执着于这个称呼,不留痕迹地收了脸上的表情,笑着问,“你在干什么啊?”
苏墨只能又重新复述了一遍刚刚说的话。
杜若萱扫了一眼,不经意地问:“这样啊,今天也只有你们三个人吗?”
“是啊,不过明天就好了,我们九区终于满员了。”
紧接着魏昭也过来了,苏墨不得不再次重复解释。
就这样,她说了三遍同样的话,更过分的是,杜若萱和魏昭他们区的几个志愿者看到他们围在一起,也聚了过来。
“还有人吗?我一次性说完。”苏墨有气无力地说。
众人摇摇头。
“找红衣奶奶”行动的参与人数变成了十几个人。
最后,他们医院的后门找到了迷路的红衣奶奶。
.
尹听云一看到魏昭就亲切地握住了他的手,拉都拉不开。
苏墨只当是见魏昭脸熟,但都戴着口罩和护目镜怎么就脸熟,她想不明白,直到老人说出了三个字:“老伴啊!”
众人:“......”
黄昏恋?
魏昭先是一愣,仍是好脾气地解释:“奶奶,您认错人了。”
尹听云跺脚,“老婆子我可不会认错!”
“奶奶,您真的认错了。”魏昭有些无奈地说。
谁知尹听云突然一掌拍向他的背,语气里有些愤怒,“你这眼镜还是老婆子我买的,你这老家伙是不是想赖账?”
魏昭:“......”
他赖什么账了?这话说的他像个负心汉似的。
他们这一群参与行动的人,只有魏昭是戴着眼镜的难怪会认错。苏墨觉得有些好笑,顺着尹听云的话问,“他赖什么帐啊?”
“婚礼啊。”尹听云布满皱纹的眼里显露幸福憧憬之色,神情像待嫁的少女般娇羞,“我们不是说好这个春节办的吗?”
“妈!”
远处走来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女人,声音都是焦急,“你跑到哪里去了啊,我都急死了。”
吴慕尹一看尹听云扯着志愿者的手,以为是她母亲妨碍人家工作,赶紧向苏墨和魏昭他们道歉,然后用有些责备的语气说道:“妈,你快跟我回去,别人已经够忙了,不要耽误他们的工作。”
尹听云紧紧拉着魏昭的手,眼神戒备的看着她,“谁是你妈?”
“妈!你在说什么啊!”吴慕尹有些急了,伸手就要拉她的手,“赶紧跟我回床位。”
苏墨连忙劝阻,“别着急,别着急。”
尹听云见苏墨帮自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拉着魏昭的往她身后躲。
“妈,您别闹了行吗?”
“我不是你妈,你个狐狸精想跟我抢老伴儿!”尹听云一边斥骂着,一边拉魏昭试图让他远离吴慕尹。
吴慕尹一愣,声音有些无奈又带着隐隐的哭腔,“妈,你别这样......我是苑苑啊,是你的女儿啊!”
“苑苑?”
尹听云不确定的看了看她,又想了半响,似是想起来了,开心道:“苑苑啊,你回来了,是回来给操办我和你爸爸的婚礼的吗?”
她指了指魏昭的衣服,“苑苑,你快给你爸爸买套和我身上这件一样喜庆的衣服,你看他身上这穿的是什么劳什子东西。”
苏墨这才知道她为什么穿着一套红色牡丹的衣服,原来是当成了喜服。
吴慕尹哭腔更浓,“妈,你别说了。”
“苑苑是不是没有钱了?”尹听云作势腾出了右手往荷包里摸,“妈妈给你。唉,你爸爸当初叫你别远嫁,你不听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年都回不了几次,现在过的不好连买衣服的钱都没有。”
她拿出两张皱巴巴地百元纸币递过去。
吴慕尹再也忍不住了,朝她吼道:“妈!你清醒点!爸爸已经走了!”
话音一出,众人沉默了。
尹听云也不再说话,眼神迷茫,过了片刻才说:“你骗我,你不是我的苑苑!”说罢,就要上前去打中年女人。
吴慕尹还挺着个大肚子,苏墨和黄言希赶紧上前拦住怕发生意外。
“妈......”吴慕尹站着不动也不避开,眼里蓄积的泪水如泄洪般往外涌,声音哽咽着,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忍心,却还是说出了几乎残忍的话,“妈你不记得了吗?爸爸被感染了...我们一起去医院领的死亡通知书。”
吴慕尹挣开苏墨和黄言希的手,上前拍打着她的肩膀,“你骗人!我要打死你个臭骗子!”
苏墨有些慌张的劝阻,“别打!别打!你女儿怀着孕呢!”
吴慕尹没躲,只是流着泪反复说着,“爸爸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她指着魏昭,“你看看你拉着的这个人,他穿的是什么?这是防护服!他只是医院的志愿者!”
尹听云手顿住了,眼里的浑浊恢复了清明,她望向魏昭,伸出那双满着褶子的手,颤抖着去触摸他的护目镜。
苏墨眼里包着泪珠,她能看到魏昭的眼眶也红了。
“志愿者?”
尹听云似是呢喃,又似问自己。
她盯着魏昭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吴慕尹,清明的意识让她认清现实。
尹听云眼里流下一行浑浊的泪水,受不住打击,身体往后朝地上直直倒去。
“妈!”
“奶奶!”
“快!叫医生!”
尹听云的晕倒使场面一度混乱。
很快护士和医生拿着担架从值班室赶来,将她抬进了方舱的急救室,众人也跟了过去。
吴慕尹的情绪崩溃了,用手攥着胸口的衣服哭的撕心裂肺。
苏墨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干巴巴地说:“别哭。”
“都怪我,我不该激她的,”吴慕尹用双手捂住脸,“我只剩下妈妈了,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被抽空了力气,她身体瘫软就要滑倒地上。
苏墨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臂,魏昭从旁边拿了一个凳子递了过来,她扶着中年女人坐到凳子上。
“这该死的病毒!该死的病毒啊——”
耳边带着呜咽的骂声让在场所有人听辄流泪。
眼眶里积蓄了泪水,苏墨咬着唇忍下。
此时什么样的安慰好像都显得苍白。
她看着吴慕尹哀痛无奈的眼神,想起了陆峙,他今年才十八,母亲去世时他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吗。
没过多久,医生从急救室出来问:“谁是家属?”
吴慕尹回过神,声音有些嘶哑,“我是,我妈她醒了吗?”
“没有,不用太担心,病人暂时没事。但方舱没有脑科医生,她需要转接去市内医院。”
吴慕尹这松了口气说好,许是刚刚情绪波动的太厉害,她皱着眉头捂住肚子。
苏墨几个人又扶着她回到床位,安抚了会,这才知道事情经过。
吴慕尹和尹听云是七区的患者。
吴慕尹,顾名思义尹是尹听云的姓氏,老伴儿叫吴元忠,尹听云和吴元忠相爱快有六十年,两人结成伴侣到今年正好是金婚五十年,那个年代不讲究这些,两人的结婚证都是后来领的,吴元忠在网上看见别人的婚礼,于是就计划在庚子年年初补给尹听云一场。
“我远嫁在外地还没回,我爸一手操办,就这么被感染了。当时谁都不知道,他又是个特别犟的人,硬撑着身体不适一直到我回来,然后就这么走了。我妈她接受不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吴慕尹躺在床上红着眼眶继续说,“我以前特别不听话,因为远嫁他生气了好多年,怀孕之后他才不忍心再跟我生气,其实我都知道,他生气归生气其实一直关心我,常常给我寄东西。本来他应该马上要抱孙子了的......我爸爸他是个特别好的人。”
苏墨和几个女孩子相顾无言,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在吴慕尹身边。
魏昭轻声感叹:“你爸爸......他很爱你。”
吴慕尹捂着肚子流泪,“是啊......他很爱我,还为孩子取了名字,叫安生,男孩女孩都能用的名字。”
魏昭重复问道:“安生?哪两个字?”
吴慕尹想到什么,被浓浓的哀伤弥漫的眼里又露出一丝幸福。
“安稳出生,安稳余生。”
这是她父亲对孩子的祝福,也是对她的祝福。
苏墨发现魏昭今天好像对吴慕尹关注很多,她觉得应该是尹听云将他认错的缘故,冥冥之中特定的缘分。
后来,魏昭让苏墨一行人先回住处,他来处理后续。
她们也没强留,只是情绪一直低迷,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
路边树枝上停着一对交颈啼语的鸟。
吴慕尹的父母本应该是垂垂暮老三世同堂。
却不巧,成为这疫情之下诸多不幸中的一例。
苏墨觉得惋惜一方面又暗自庆幸,还好她的亲人朋友都逃过了此劫。
否则,她又该怎么接受这种死别。
不得而知。
她脚步一顿。
可陆峙,已然经历过了啊。
他一个人面对了这些,意识到这点,比刚刚更闷更酸的感觉从四肢百骸钻了出来,苏墨抬臂,捂住胸口的位置,白色的防护服被抓皱。
脑中迸发一个念头。
——如果那时我在陆峙身边就好了。
杜若萱在她旁边,关心地问:“怎么了?”
黄言希和叶安安同时看过去。
她默了几秒,说:“心有点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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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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