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说了声“抱歉”,语气里却丝毫体会不到歉意,继续道:“我不能满足您的要求。陆董吩咐过,达到第一阶段的要求,你们的等价交换才算成立,之后您才有资格谈判。”
这相当于变相软禁。
陆峙沉默了下,另外一只手没有停止继续拨打他能倒背如流的号码,音筒再次传来同样的语句后,搭在手机上的手指收紧。
现在确实没有那个能力与价值去要求那么多。
他眺望远处大厦耸立入云的顶端,语气平淡道:“如果加码的话呢?”
加码?
陆峙的意思是他将自己今后的人生作为筹码加注,也就意味着有什么在他眼里比自己的一切更重要。
在楼下标间的何源立马就想到了那个眼眸明亮的女孩,这么多天以来,他是见识过陆峙的冷淡与狠决,对外界几乎是漠视,不在乎吃喝玩乐,只要活着就行,对自己狠心,一分钟六十秒掰成两半用,几乎没有停歇的时间。
何源豁然大悟,陆峙孤注一掷以及拼命爬上那高楼城阙的原因。
这倒是与陆家那几位都不同。
说不欣赏是假的,这种岁数的少年身上同时拥有淡然处事和野心**这两种特质,岂非池中之物。
何源是会审时度势的人,“我可以私下帮你订一张机票。”
陆峙有些意外,却很快反应过来电话里男人的意思,他淡声说:“那就谢谢何叔了。”
聪明人之间往往只需要一个称呼的改变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挂掉内线之后,陆峙依然坚持不懈地拨打电话,苏墨的失联让他坐立难安。现在只有马上看到她,他那颗悬着的心才能安放下来。
——如果有个传送门就好了。
这种念头因时制宜地出现在脑子里。
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有这样天真的期盼。
半小时之后,房铃被按响,陆峙握着还在通话界面的手机打开房门。
何源视线在少年乌青的黑眼圈和有些凌乱的短发上转了圈,大概能猜到这是为什么。
由于陆峙的身份并不光彩,陆朔要求所有计划都得秘密进行,何源估摸着陆峙没和那女孩说,瞒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每晚去陪那女孩。
年轻人真是要爱情不要命。
他心里感叹着将手机竖起,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小时之后启程和当天返回的机票界面。“这是我能为你争取最多的时间。”
随着何源话落,陆峙手中的电话被接听了。
“喂。”是苏墨独特的嗓音。
少年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感,绷着的阔肩回落下来,他语气带了些颤音,“终于接了,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我很担心你。”
苏墨没有回话,陆峙以为她在生气,又继续解释着:“之前睡着了才没接到你的电话,生气了吗?”
少见的,她还是没说话。
听筒里的呼吸声清浅,出于女孩的反常,陆峙有些紧张地问道:“苏墨,你怎么了?”
过了几秒,她只淡淡回了一句答非所问的话,“你现在能回来吗?”
这一层是豪华套间,住的人极少,墙体里塞着最优质的隔音材料,地面上铺着厚实的地毯,几乎没有任何杂音。
所以何源也听到了,他可以瞒天过海,但既然那女孩已经回话,也就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风险。他趁陆峙回答之前,站到了他前面摇了摇头。
陆峙与何源对视一眼,懂了他的意思,他犹豫着。
见他迟疑,何源拍了拍他的肩,再次用眼神示意后才离开。
脑中浮现那时被网暴她的表情以及他的无能为力。
想佑她无灾无难,想为她摘那高楼城阙上的星月,想她永远能如太阳般耀眼灿烂。
陆峙垂在身侧的手握拳。
“暂时还不能。”
因为在竭力克制感情,所以少年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淡。
其实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虽然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在苏墨眼里他今日是那么不近人情,声音冰冷得过分。
持续不断的高烧让脑袋昏沉,天花板的框角叠叠重影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来,这种强烈的眩晕感让她回忆起陆峙冷漠说起自己母亲去世和听到红衣奶奶时的表情。
也许那个他才是真实的,这样的一个人能对自己能感同身受吗?
她第一次出现了这种质疑。
昨夜想倾诉的**在今天消失殆尽。
苏墨沉默着。
音筒里是因为呼吸困难而略显浑浊的吐息声,陆峙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墨没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轻声道:“我哪里都不舒服。”
她现在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而不仅仅是语言上的安慰。
“所以,你能马上回来陪陪我吗?”
手指收拢,关节被力道逼得发白。陆峙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贪于一时,她的笑才是最重要的,他必须有守护的能力,才能避免那些事情。
“抱歉。”
这两个字就像一把刀刺进苏墨的胸膛,让她不断地想起那天电话里让人意外的通知以及近在咫尺却生死相隔的绝望。
泪水滑过眼角,苏墨闭眼竭力忍着,不让声音发颤得太明显,“别说这两个字。”
失去父亲就像失去最坚硬的后盾,她说:“你没做错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不该这样,是我的问题。”
陆峙不知道她发生什么事,苏墨的语气让他着实感到心疼。如果在她身边,她想要怎样都可以,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只能用语言尽力去表达自己的感情。
“苏墨,遇见你是我从出生到现在最幸运的事,你能喜欢这样一个我,我不知道有多庆幸,有时候都在想是不是老天看我什么都没有,送给我的礼物。”
这样直白的话比每日的“我喜欢你”更给人底气,苏墨怔了怔,她从没听过陆峙说过这样的话,接着听见他继续笃定又温柔地说。
“所以,你在我这里,永远都不会有问题。”
如果知道你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绝不会虚度光阴,成为这樗栎庸材。
以至于现在站在你身边,我都时刻惶恐自己没有办法守护住你眼中那般美好的世界。
陆峙叫她的名字,声音嘶哑,语气似在请求,“再等等我,好吗?”
苏墨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却觉得有力气了些,“嗯。”
即便得到回复,还是放心不下,陆峙垂眸回忆了下被安排的课程量,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应该够了。
他抬步走到沙发倚靠在扶手上,语气温柔的像是在哄小朋友,“我保证解封之前会回来,这段时间你能替我好好照顾自己吗?”
药劲上来了,苏墨浑身冒着虚汗,她细弱蚊蝇地说:“下了很大一场雨,梅花都没了。”
陆峙叹,“对不起今年看不到了,但我会一直在,明年,后年,每一年。”
他拿出那张苏墨送他的画,“苏墨,你相信我,不止芜湖,你以后会有一片梅花林,以后每个冬季我们都能去看。”
“真的吗?”
“真的。”
陆峙以为她还在不高兴,“我今天看了一个新故事,现在讲给你听好不好?”
故事一讲就是半小时,少年没考虑自己还能睡多久,只想哄她开心。
直到听到苏墨平稳的呼吸声,陆峙才从沙发扶手上起身,活动了下已有些僵硬的脖子,到这边来就没睡过一个好觉,他眉眼耷拉着已是极度疲倦的状态。
本想保持通话,跨国的费用透支了余额,屏幕回到拨打电话的界面。手指滑过调到主页,他指腹触着女孩那双明亮的笑眼上,习惯性地摩挲了两下。
过了几秒,陆峙走到置物柜,冲了杯冰美式一口灌下,走进了书房。
.
高烧从得知苏耀去世的那天晚上开始,和外面不停歇的暴雨一起,持续到四月二日。
第三日的清晨,苏墨额头的温度才有下降的趋势。
长时间的高热让意识不再清明,也可能是打击太大,昨天陆峙说了什么,讲的什么故事,她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句——再等等我。
还有他似乎说解封之前会回来。
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日,最后一条是从未少过一天的【晚安,我喜欢你】。
苏墨知道苏耀的去世和陆峙扯不上任何关系,那种时刻她只是需要一个依靠,倾诉对象,她希望这个对象是自己喜欢的人。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那样迫切地想见到他。
手机咔地声锁屏,苏墨下床,脚步虚浮地走到窗前。
拉开窗帘,没有阳光透进来。几乎吞噬所有的狂风暴雨已经停止了,梧江市的天没有放晴,仍下着连绵阴雨。
还有五天就解封了,再等等是多久呢。
又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雨过天晴。
.
仿佛是为了验证“十年清明八年下”的预言,或是上天都忍不住为亡灵悲叹哭泣。在四月四日这天,前几日欲停的雨又纷纷从梧江市上空落下。
天色暗如坠夜,朦朦胧胧中,雨丝密密麻麻,看不见,数不清,如烟雾般裹胁了所有事物的轮廓。
而“南区殡仪馆”几个鲜艳刺眼的大字在这片影影绰绰中,显得浓重而压抑。
一个个立起的帐篷下,是悲戚,沉默或已经麻木的,排着队的人们。
他们聚集在此地,大部分都是为了在这个疫情中逝去的亲人,爱人,见上最后一面或送别在这个苦难人世间的最后一程。
苏墨和陈茉心也是这其中的一员,等待了两个小时,时隔将近四个月的时间,她们终于在这天再次见到了苏耀。
讽刺的是,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
敬重的父亲,心爱的丈夫变成了毫无生气,冰冷,由黑酸枝制成的,一盏四四方方的骨灰盒。
苏墨穿着黑色的外套,透明的雨衣,怀里的盒子被她紧紧抱在怀里,没有沾上分毫雨水。裸露在外面的手指被雨水泡得发白发皱,无意识地摩挲着与皮肤质感不同的轮廓棱角。
无论之前承不承认,想不想面对。
此时。
苏墨不得不接受。
她的爸爸在她不知道的时间被燃烧火化,成为了一抔没有灵魂的灰土。
在二十岁这年,在还没来得及回报养育之恩的岁数里,以后的日子,就只剩下妈妈的陪伴了。
如果我放下剑,就无法保护你,可我拿着剑,却无法拥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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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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