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深陷·棋局

房间暗着,床头柜上的数字时钟显示——03:49。

手机屏幕上是十分钟前,苏墨给陆峙发的信息。

Susu.【明天解封了,快回来。】

Susu.【我想你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最后一句。

我想你了。

看见这四个字时有多欣喜,听到她说的那些话心里就有多闷痛。

她让他滚。

她说再也不想看见他。

从认识苏墨以来,从来没见过她用这种语气去对待任何熟悉或亲近的人,只有碰见与她心中正义背道而驰的,她才会像小刺猬一样竖起尖锐的刺去对抗。

他的第一反应是她发生什么事了。

可随即又下意识地在想,他是要被抛弃了么。

陆峙的手指收紧,手机外框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得拼命克制才能忍下再次打电话回去的冲动。

少年生来就比一般人漠然,加上成长经历不算好,从来就不会执着一个结果。什么事都可以随便,他从不强求,因为觉得无所谓没必要。

但,现在自己似乎并不能接受这种断绝关系的结果。

陆峙比任何人都明白,语言有时坚硬如钢铁有时又会脆弱如纸,苏墨与他最相似的点大概都是务实派。

只不过她是想即践行的勇士,而他是踌躇犹豫的懦夫。

他的懦弱来自于,她掌握着开始也控制着结束。

陆峙一直都知道。

泥足深陷的人始终只是自己,而她随时可以抽身,拥有着绝对的生杀大权弹指间就能将他凌迟。

所以,不能冒失走错一步。

必须将失去的风险降到最小。

若真到失去的那一天,陆峙不敢想,也预测不了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

苏墨躺在医院的急救室的观察床上,睁眼醒来时便是头顶白茫茫的天花板。

她失神了两秒,随着鼻腔里开始充斥辛辣的消毒水味,昏倒前的画面如泄洪般涌入脑海。

太阳穴猛扯住神经,苏墨立刻从床上翻身下来,慌忙地抓了一个护士问道:“你看到我妈妈了吗?”

“我们这每天接诊那么多病人,谁知道你妈妈是谁?”护士把手臂从苏墨手里抽出来冷冰冰地说,她看了眼少女搭在胸前散掉的马尾,视线在她通红的眼睛,凌乱的头发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她脚下没系鞋带的运动鞋上。

大概人总是有恻隐之心,护士柔缓了些许语气,“从哪个片区来的?”

苏墨抿唇道:“芜湖民居。”

“前面左拐走到头,你妈妈在抢救。”

苏墨颔首道了声谢,又急匆匆朝护士指引的方向跑了过去,左脚鞋带被踩住加上腿软,她朝地上直直摔去,手机从荷包里直接在光滑的瓷钻上溜了老远。

周围的人都因这声实实在在的摔跤声停住脚步。

不到一秒,没想这手机是怎么回到口袋里,也顾不上膝盖的疼痛,苏墨重新爬了起来朝护士指的方向跑。

今天那样的场景如近在咫尺发生的山崩地裂,每一块石头的滚落都刻骨难忘。

她怕了,她怕再晚一秒钟就会来不及。

苏墨跌跌撞撞跑到急救室门口,看到门框上红色的灯牌时,忽感一阵眩晕和反胃,她扶着墙走到靠墙的椅子坐下。

楞了会儿,苏墨才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想到什么又翻到与陆峙的聊天记录,时间显示16:31,视线在她发的消息上停顿不到一秒,立刻退出界面。

现在是六点二十,也就是说妈妈至少抢救了一个小时。

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开始在网页引擎上搜索各种关于“割腕自杀”这个词条的信息,必须充分掌握所有的信息,绝不能错过任何一条。

越看悬着的心越以极快的速度往下坠。

苏墨将手机锁屏,看向那扇代表生死之门。手忍不住颤抖,只能十指交叠佯装自己不是一个人以此克制心里的恐慌。

度秒如年。

苏墨不敢再往下想,两手虚虚掩住面,颤抖着张开嘴却如哑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泪慢慢从泛白的骨节里漏出来,积蓄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暗流彻底淹没了她。

又过了半小时左右,地上隐隐约约的红色倒影消失,她才终于敢抬头。

从里面出来的医生告诉苏墨,病患的伤口已经缝合完毕,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因失血过多,还需要输液观察等待生命体征的恢复,并且极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这样的情况醒过来的几率医生也没法把控,他告诉苏墨最重要的是看个人求生意志力。

女孩看着年龄小,医生怕她承受不来,建议她去联系亲属,毕竟现在每个人的生死都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牵扯着两个或以上的家庭。

这个结果虽然不是最好的,但苏墨终于松了口气。

至少还活着,至少还是有温度的人。

不是和爸爸一样直接变成了骨灰。

.

苏墨去缴费之后,给家里的长辈逐个打了电话,外婆和外公来的很快,奶奶因为苏耀的离世还卧病在床,爷爷在晚上的时候也赶了过来。

苏家和陈家是世交,两家长辈关系很好,陈茉心和苏耀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接二连三地遭遇这种事,谁能受得了。本是年轻活力满满的老爷爷老太太,乍一看更加苍老不说,眼神里也都是死气。

啜泣声,哀叹声填满了小小的病房。

大悲大恸之后,苏墨没再哭,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握着陈茉心的手一声不吭,任谁劝她去休息会,都执意一步也不肯离开。

平时最是活泼的皮猴子变得如此安静,几个老人都心疼的不得了,但也都能理解苏墨的心情,盯着她把饭吃了后没再多言相劝。

爷爷要照顾奶奶一个小时后回家了,到九点的时候,外公外婆的精神面貌已是遮不住的疲态,苏墨以自己年轻为由让他们回家休息,两位老人拗不过她,但女儿还在昏迷又怎么可能放心回家睡个安稳觉,索性就着旁边的椅子和陪床小憩。

白墙上的闹钟指针快重合在十二点时,窗外响起了轰隆隆的烟花声。

这座城市被横跨的梧江一分两半,江岸两边举国欢庆,霓虹灯重新亮起,轮船鸣笛,烟花冲破云霄,划破了沉寂已久的黑暗,所有人都在庆祝这即将到来的,来之不易的一天。

被夹在中间的医院,大概是不小心闯入这欢愉氛围的不速之客,灯光秀,烟火,欢愉与它无关,幢幢大楼的外轮廓在夜色里寂寥又冷清。

病房里更是与外面不同的景象,灯早就在十点熄灭了。外公外婆歪着身子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还有浅浅的呼噜声和梦中的呓语。

苏墨看着外面通明的灯火,鼻头涌上酸意,心脏像块不断拧巴的脏抹布,每一下流出的都是痛楚和污黑。

曾期盼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如今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爸爸就是为了这一幕才会被感染又过劳死,他所拯救的那些人,那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真的值得赔上他们原本幸福的生活,以及付出生命这样沉重的代价吗。

而自己怀着满腔赤诚去抗疫前线,虽说没想过回报,但付出换来的又是什么,是被嫌恶,被孤立,被驱赶。

蓦地又想起之前在方舱遭遇的那场网暴,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让她家人一起去死的诅咒。

苏墨将视线移到紧紧阖着眼的女人脸上。

她曾生活在花团锦簇里,身边人用爱为她筑起了一个漂亮透明的水晶罩。

水晶罩倒映了这一方天地所有的美好,她透过这假象,误以为外面的世界就是如此。

水晶罩碎了。

恨吗?

值得吗?

不知道该恨谁。

但,不值得。

如果早知道是今天这个结果,她绝不会选择这样一条错的路。

时至今日,终于明白陆峙那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无用的怜悯心。

一条船过河,承载的人数有限,渡人不如渡己。对落水的人怀悲悯之心,沉没的只会是原本能安稳渡河的自己。

她错的有多离谱,居然天真愚蠢地想要拉所有人上岸。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苏墨执着母亲的手,俯身用头顶蹭了蹭,模仿曾经无数次平常又温柔地抚摸一样。

可为她挡下风雨与丑恶的,也是人。

他们不是神,肉.体身躯终有天会倒下,会消散,会变成一捧尘土。

那时见到别人囹圄困囿,惋惜又庆幸。

现在当自己深陷棋局,逃不过此劫时,才明白这巨大的悲痛,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不经一事,不得而知。

如人饮水,洞若观火。

她做不了救世主,更接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死别。

多废物啊,连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

苏墨埋着头,泪水将白色的床单打湿,肩膀轻颤着。

“妈妈...你不能丢下我......”

时钟的指针重合在十二点,梧江的百年钟楼敲响了解封的号角,璀璨的灯火一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一双苍白病气的手拇指动了动,然后缓慢而轻地抚了两下少女蓬乱的发顶。

“墨墨......”

苏墨僵硬了一秒,随后胆怯又迫不及待地抬头,与女人温柔而疲惫的眼神对上。

更多的眼泪从眼眶里冒了出来,是喜极而泣,是心酸又委屈的落泪。她若雏鸟般抱住了女人的手臂,细声道:“妈妈...你终于醒了...”

看着女儿如此,陈茉心眼里也开始积蓄泪水,随着嘴唇的张合从眼角滑下。

“对不起...墨墨......”

“妈妈...错了......”

苏墨怔楞于陈茉心的道歉,很快反应过来道:“妈你先别说话,我去叫医生。”

她慌慌张张跑出门前,又扭头对睡着的老人大喊:“外公外婆,妈妈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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