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破旧的小屋里,甘之梅坐在床边的小凳上,腿上放着一本巴掌大的黑色笔记本,她看得很入神,入神到良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头上老式灯泡散发橘色的光,铺在房间里,洒在她身上,显得暖暖的。
屋里很安静,除了外面醉酒汉们偶尔的叫骂声外安静得就像被暂停的电视画面,可惜时间一直很冷酷没有因任何人的哀求停留。
良久,甘之梅抬头望向睡觉的母亲,却发现母亲不知何时醒来了,一双眼怔怔的望着她。
“怎么了?是睡不着还是哪里不舒服?”甘之梅皱眉语气有些急。
甘母缓神轻摇头,“没有,只是想多看看你”。
闻言甘之梅放松下来,下一秒又抿紧唇,一双眼望向躺在床上的母亲,望着母亲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脸、花白的头发、疲惫怜爱不舍的眼,一直握着母亲的右手又抓得紧了些,眼里一下泛起了雾。最后她还是挽起了耳边的散发,勾起了嘴角,将脸凑近了些,让母亲好好看清楚。
甘母眼里满是爱意,盯着女儿的脸,眼睛描绘她的轮廓,她的女儿长得很漂亮,从小都漂亮。
时间暗暗流转,甘母终是抵不过药物的催眠,缓缓闭上眼安静的入睡。
甘之梅给母亲掩了被角,眼里的雾气最终还是汇聚成了水滴漫出眼眶拂过脸颊最后被廉价的床单吞没。
“晚安,妈妈。”
屋里橘色的灯始终没关,温暖的光包裹着小屋隔绝了夜色,在霓虹的夜色里并不显眼。
——————
第二天清晨,天还黑漆漆的,冬天的早上总是亮得很晚,苦逼的打工仔们都开始昏昏沉沉骂骂咧咧起床,准备奔向通往人生不知哪个岔路的拥挤通道。
灯火盏盏亮起,到是显得比昨晚的霓虹更加热闹。
一夜没睡的甘之梅正摆弄着盆里的碳火,她们现在居住的小屋是老城的旧小区,据说有40多年了,不知怎的这片区域一直没有规划重建。虽然破落但是房租便宜,一室一厅的小屋一个月才600,在大泽市这个繁华市区里那算是廉价房租了。所以虽然这里离市中心较远,坐地铁都要倒个公交,路程一个多小时,租房的人也多,不过相对的人员复杂三教九流的都有,治安不太坏也不太好,毕竟已经不是□□横行的时代了。
老破小区都是没有空调的,许多租客都是严寒酷热实在受不了自己买个二手的空调装上,房东不会说什么,反正没什么损失。甘之梅家也没装,甘母舍不得买,且夏天吹风扇冬天多盖点也过去了,现在烧炭是因为甘母病了,受不了严寒,刚好之前烧烤摆摊时买的碳还没用完,正好用上省得去买暖炉了。
只是烧炭可得注意安全,屋里的窗始终开着半扇,甘之梅裹着黑色的羽绒服将新碳从箱子里夹出来摆在烧过的老碳上,等着慢慢过火。
这时甘母也醒了,她看着背对着自己蹲地上的女儿,唤到:“小梅”。
闻声甘之梅起身走向床铺,“醒了,妈我扶你起来。”
“好”
甘母答应着在女儿的帮助下起身穿衣,穿的是甘之梅上大学那年买的酒红色的羽绒服,反季节买的才300来块,但甘母平时干活一直没舍得穿,也就过年除夕那两天穿一下,现在翻出来看着还跟新的一样,只是如今甘母消瘦得厉害已经盔不起这件衣服了。
“好像大太多了。”
“没有大多少,妈妈买的时候人也瘦瘦的。”
“是吗?总觉得松松的会漏风。”
“我帮妈妈把秋衣扎裤子里吧,还穿了两件毛衣保证不会冷。”
“好...哎呀!想起你上中学的时候就不爱把衣服扎裤子里,多暖和啊,明明小时候都会乖乖的照做,妈妈要是忘了还会提醒,妈妈要扎裤裤,哎呦那时候的小梅可可爱了!”
听着妈妈的碎碎道,甘之梅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嘴,“妈,那都多小的时候了,后来长大了爱漂亮才不会这么做,同学都不会扎裤子里了,就我这么做多没面子啊,那时候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
“是是是,小年轻就是不怕冷。”
说话间甘之梅帮母亲整理好衣服,酒红的上衣,棕色的加绒裤,或是想起了开心的事,甘母现在精神头不错,气色也比昨天好上很多,说话都利索多了,就像是...甘之梅垂下眼眸。
“好看吧?”,甘母有点不好意思的询问道。
“好看”,甘之梅点点头,随即将目光移到甘母的头发。
“妈,我帮你梳头吧。”
“好”,甘母笑着答应。
甘之梅将母亲掺到老旧书桌前的椅子上坐着,然后拎其水壶将热水倒入脸盆中,打湿了毛巾再拎干,然后轻柔的擦拭母亲的脸和手,毛巾下的触感是松塌的皮肤和硬硬的骨头,擦拭完有又到了杯水拿了牙刷帮母亲清洁口腔,再将其收拾放回原处,顺便给杯子里添上热水,甘母一直默默的配合女儿的动作,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沉默的处理好一切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市面上10元一个的塑料壳镜子,找准角度后拿水杯抵着支了起来,然后拿起木梳开始理顺母亲睡得稍显凌乱的头发,动作轻柔神情认真。
甘母慈爱的看向镜子里女儿的动作,忽的想起了什么笑着道:“我想起你上幼儿园的时候了,那时妈妈给你梳头编了好几种发型,你可高兴了!”
甘之梅也笑了,“是啊,妈妈的手可巧了,编的发辫特别好看,幼儿园的小朋友可羡慕了。”
“那是,妈妈这手可是跟你姥姥学的,可惜之后妈妈忙,都没有在给你编好看的小辫子了。”甘母说着说着神色就又些黯然。
“妈,梳好了你看看我的手艺怎么样”,甘之梅岔开话题,双手扶着甘母肩膀俯下身头靠着头,一起看向镜子。
小小的镜子容不下两张脸,半张脸的甘之梅和整张脸的甘母,看上去相差甚远,一个皮肤白皙一个皮肤枯黄,一个生机盎然一个行将就木。
甘母的短发被女儿打理的整整齐齐服服帖帖,摸了摸花白的头发,甘母道:“嗯,整齐好看。”
“可惜妈妈剪了短发,不然我还可以给你盘个发,我盘发还是有一手的”,甘之梅带着遗憾的语气,然后默默的抱住了母亲,将脸埋在母亲的肩膀上。
甘母拍拍着女儿的手,摸摸女儿的头,嘴角带着笑意享受这难得的温馨时光。屋外的天色越发白亮起来,上班的走了,不上班的还睡着,小区倒是安静下来。
“小梅,不早了,去吧。”
甘之梅僵了一下,再次用力的抱紧母亲,手指抓得衣服皱起,埋在肩上的头紧紧贴着。就像那鸵鸟,逃避危险、逃避未知、逃避现实。
但甘之梅到底不是鸵鸟,她早已习惯了残酷的现实,所以就那么一下,也许只有5五秒,便把自己从五彩斑斓拽到了黑白灰暗。
“妈妈,我们拍张照吧。” 甘之梅起身将母亲的衣服捋整平,然后提议。
“好。”甘母仍旧笑着答应。
从兜里掏出手机,蹲下与母亲平齐,一只手揽着母亲手臂,一只手前屈伸直,通过前置摄像头,母女俩出现在了屏幕上,一黑一红,一老一少,还有平淡中含着伤感的笑。
咔嚓!
老款的二手手机里定格下了时光,盯着看了片刻,将其揣入口袋,甘之梅声音略微干哑,“妈,我走了。”
“去吧。”
甘母含着笑目送女儿走到门口。
甘之梅转过身,右手拉着门把手,缓慢的将之合拢,门扉一点点隔绝了两人的视线,直到完全遮挡。
咔哒!
门关上了。
手无力的从门把上滑落,拢搭在身侧,巍巍颤抖,似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头抵着门框,长发滑落遮住了脸颊让人看不清,虽然修长的身躯依然挺直,但一眼看去让人觉得她快被这个世界压塌了。
甘之梅死死的站在门口,一扇木门隔绝不了声音的传递,她好像听到里面传来药片在瓶里跳动的声音,凳子拖动的声音,窗子碰撞的声音,其中夹杂着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然后归于沉寂。
良久,甘之梅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攥紧还在抖的手,最后看了一眼卧室的门转身离开了家。
穿过有些脏乱的过道,走下有些狭窄的楼梯,出了单元楼,步伐不快不慢的往前走,身后就是家里紧闭的窗户。
走着走着甘之梅停了下来,她感觉自己心跳得好快,咚咚作响,震得胸腔疼痛,震得耳鸣,她抬手死死抓住着胸口的衣服,大口的喘着粗气。
“呕!
甘之梅干呕了一下,她感觉胃里在翻滚,咬紧牙关,可是酸水还是涌上了喉咙,连忙扶住一边的树干。
“呕!呕!”
“呕!咳~咳咳!”
吐出的全是酸水,引得喉咙发痒,眼角泛起红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心在痛,胃在痛,痛苦压弯了甘之梅的脊背,可她还是撑着膝盖,让自己站着,虽然身体在发抖,但至少是站着。
“呼~!,哈呼~!哈呼~!”
此时有些安静的环境里只有她的喘息声,她咬着牙撑着自己,放纵自己只这一会的脆弱。
“小梅?”一个男声响起。
甘之梅急喘的呼吸一顿,下一秒便直齐腰从兜里掏出纸巾擦掉眼泪和嘴角污渍,一边平复着呼吸,这一刻她将自己的脆弱收入箱子里掩埋掉。
“小梅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男声再度响起,焦急的语气里带着关心。
“没事。” 甘之梅缓下呼吸,刚刚的症状似乎一下就消失了,她回答着看向男人。
是个小黄毛,嫩嫩的脸,大学生的年纪。
小黄毛目光灼热的盯着甘之梅,见甘之梅看向他脸上更是扬起了大大的笑,但马上又愣住,他盯着甘之梅泛红的眼角有些出神,喉咙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
甘之梅面无表情,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说:“我先走了。”
然后不给小黄毛说话径直略过他。
“哦,哦”,小黄毛慢半拍反应过来,眼睛灼灼的看向甘之梅的背影喊了两句,
“要记得吃饭啊,还有身体不舒服要跟我说。”
甘之梅直直的往前走,没有理会小黄毛。
她已经习惯了。
转过几个弯就到了小区门口,门口围墙处栽了一排梅花,现下已经开花了,好像是一夜之间从花骨朵长成了小娇花,干干细细的枝上挤满了花朵,黄灿灿粉嫩嫩的都有,好不热闹。
甘之梅闻着空气里的花香,停下了脚步看向梅花。
已经12月啦,等下买盆梅花盆景吧。
妈妈最喜欢梅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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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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