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司狱颇不太平,准确来说,整个并州都不大太平。
不太平的后果是闲散惯了的差吏们有的忙了,为了一个影儿都没有的妖怪,日夜不休劳心劳力,自个儿都畏缩得要死,还得忽悠小老百姓。
当然,如果抓不到罪犯,这果子就得他们咽下去了。
好在最后有了个交代。
王吁上门叨扰时,大仙依然随行。威严司狱府前,二守卫持戈相立。远远的,守卫看见一前一后两人行来,前面那人像个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后面那人倒像是他的书童。
行至大门前,王吁上前有礼道:“请通报一声贵司卷首,在下有事相询。”
两个守卫站着无所动作,没有理会的意思,左边那人打量他一会儿:“司狱不得擅入,你是何人?有何公职?找我们卷首做什么?”
“在下姓王名吁,不是什么人,只有事向贵司卷首相询。”王吁又一拜道。
每天到司狱门前求情的、告饶的、做客的、想通融的、行方便的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个,在这看门的也养成了跋扈的脾性。见他毫无黄白之物上的表示,已经十分不耐烦,然而那身后人看着形容不凡,终究怕冲撞了贵客,才又道:“谁问你这个!有无拜帖?没有的话,卷首大人正忙着,没工夫搭理你。”
王吁:“……拜帖没有,但我真的很急,事关人命,请各位通融。”
守卫彻底耷下眉眼,像赶苍蝇一样喝道:“来这的哪个不是人命关天的事,你当我们这是菜巷子,想逛就能逛吗!滚一边去!”
王吁没想到吃了闭门羹,卫则无也只是一脸看戏的神情,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他只好又问:“那我在这等着,请问卷首大人什么时候出来呢?”。
守卫正要开口驱逐,偏门内二三脚步声传来,随即是男子愤然的声音:“难不成你还想把他抓回来?天知道他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要命不要?”
随后一个微弱的声音接口道:“正因如此才要缉拿归案……”
“听我说,现在这事已经完了,就当司狱没抓过这个人!”男子气冲冲走出来,正是当日刑审王吁的三位审官中的一位。
转过大门,他瞥见站在门口的两人,竟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般,来不及喊叫,便脚底一滑,咕咚滚下了台阶。
“大人,您小心……”身后的小吏连忙去扶。
那审官栽了个跟头,狼狈地跌在地上,王吁有心想上前扶一把套近乎,却被他避之不及地挥开。
审官见了他,眼中说不出的骇然。
小吏没见过王吁,不知道他是个此时本该呆在水牢里要生要死的囚徒,还以为他不招审官待见,狗腿十足地伸长了脖子冲他嚷嚷:“哪里来的不长眼色的东西,还不闪开些,别在这碍手碍脚冲撞了大人!”
“妖!妖!是他……”审官脸色煞白,恍若见了鬼,连滚带爬后退着喊叫道。
“妖”字甫出,霎时,扶他的男子和两侧守卫神色都变了,目光惊异地瞪着他,有人已经跑去府内大声呼喊,司狱府门前乱成一锅嘈杂的粥。
“不是,我……”
王吁张口欲辩,还没来得及说完,手臂上门传来一阵大劲,不吭声的卫则无突然拽起他就跑。
跑出两条街,直至司狱府彻底消失在眼内,王吁差点要跪下了,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为何拉我走!”
卫则无方站定,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袖:“不走,明天全并州的人都会知道你是妖。”
“那又如何,清者自清,我根本不是妖!”
你才是,他在心里想。
卫则无看着他不语。气顺过来后,他才想起,以为他是妖怪和他就是妖怪,在旁人眼里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王吁讷讷问他:“我是不是没法再上司狱了?”
“见到了,结果便是这样。”
王吁想起了自己此行为何,这几日太颠覆,他差点忘了自己本该是个安心读书的普通儒生,而非与妖怪扯上关系的逃犯。奈何此事一经发生,要他全然当做无事,是不可能了。
在他十八载的人生里,未曾想过会有今日之变数。四书五经三贤六义通通失了效,实在无措。
好在王吁死猪不怕开水烫,船到桥头自然直,是个能屈能伸的大好男儿,只要有命在,他迟早有机会洗刷冤屈。
“这又是哪儿?”四下张望过后,他问。
这条街道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应该也是临城内的一条主道,瞧着隐隐熟悉,又认不出。
卫则无回他一个“我怎么知道”的的眼神。待他再看两眼,王吁却不禁喜上眉梢:“原来如此,天助我也!”
前方不过五十步,一家门户紧闭的旅馆在闹市中分外显眼,颓气然然,连酒旗都比旁的看起来颜色黯淡了几分。路过的行人头也不敢抬,如同避着什么可怖的邪祟。
原来这便是王吁当初被司狱缉走的地方。本还怕无处可寻,没想到却歪打正着,来到了此处。
卫则无瞥他一眼,听他磕磕巴巴地解释道:“这便是、便是,在下前几日落脚的旅馆……”
“行了,去吧,”卫则无勾起唇角,看见王吁更加诧异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续道,“你那点寒酸的盘缠,再不拿要被风吹跑了。”
王吁觉得这真是个高明的笑话,笑了好一会儿,这妖怪知道便知道,何必再说出来让他丢脸呢。
“大仙同行否?”
这句本该是废话,同不同行,他都一路跟过来了,是以王吁只是象征性地一提。然而,卫则无盯着远处,竟罕见地皱起眉,像是有什么烦恼, “有件事要办,你自便吧。”
对什么事需要这个闲得能善心大发将他救了一救的妖怪去做,王吁其实并不感兴趣,他更怕说出来吓着自己。
“那,我在什么地方等您?”
卫则无也不回话,轻飘飘丢下一句“别在那耽搁太久”,足不沾尘地离去。
王吁不知该说什么好,但对方并没有留给他多说一句的余地,他挠挠头,抛下杂念。
第二次来到门前,他仍有些心有余悸。
一切的起因都是那场火,那场火带去了不少性命,害他饱受牢狱之灾。上回没注意,而如今,旅馆从外头来看,楼上楼下都没有一丝被灼烧过的痕迹,是整修过了吗?
不管妖祸是否为真,旅馆都实打实死了人,谁会去整修一间眼看生意做不下去,方圆几里内都无人问津的旅馆?
敲了敲门,他道:“有人在吗?我是王吁,来拿行李的。”
无人回应。
再敲了敲门,“店家?老板娘?”
无人回应。
又敲了敲门……
“嚎什么嚎,嚎丧呢!生意不做了不知道吗!”
门被一脚踹开,幸亏王吁躲得及时,才没有被撞上,妇人的骂声劈头盖脸地砸来, “脑子被驴踢了的畜生东西,生意不做了!关门了!马上跑路了!高兴吧?啊?都给老娘滚蛋!”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王吁也不着恼,温声和气地道:“老板娘,是我。”
老板娘伸长脖子仔细瞧了他一会儿,认出眼前人是被他一嗓子嚎进牢房的书生,脸色顿时青了,一连你了几声,没有下文,但比起上次终究要镇定得多。
王吁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你!你是那个什么……你不是被放出来了吗,还回来做什么,怎么,找我麻烦来了?”说罢,老板娘气势又回来了。
放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临城司狱根本没打算通缉他,王吁哭笑不得:“这事其实怨不得老板娘,您放心罢,在下岂是那等肚量狭窄之人,眼下我也验明了清白,您大可不必忧心。”
老板娘听了这话,神色缓和下来,随即又狐疑地盯着他问:“那你干嘛来的?”
“再次登门叨扰,只想讨还我的行李,还请老板娘行个方便。”他欠身道。
此话不知触动了老板娘哪根神经,她转了转眼珠,竟哎哟一声:“原来是这样,我错怪你了,小郎君,你还管什么银子呀,怎不快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那地方出来可不容易,保住了小命就该谢天谢地啦!”
这脸色变的,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王吁:“……您是不是不想还我了?”
老板娘嘴撇了撇:“等着。”
大门立即合上,没一会儿,又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
“这个?拿去。”
王吁接住了迎面抛来的包袱,手上沉甸甸的分量,让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别再来扰你姑祖母清净!”一声巨响后,门又紧紧闭上。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王吁打开包袱查验一通,最要紧的的文碟还在,书籍衣物也一概不少,缝在口袋里的一点碎银也没叫人摸走。
至于那个老板娘,从前脸有这么尖,手指有这么长吗?她背后的过道有这么窄,屋里的灯有这么亮吗?王吁已经没空细想。
他喜滋滋地将包袱背上,心里盘算着回去打上二两小酒,庆贺庆贺这本没什么值得庆贺的事,不知卫则无是否已经办完事回去,肯不肯赏脸同他喝几杯。
想必是不肯的,但问一问,也亏不了什么,这妖怪再不讲理,总不至于因为这等小事寻他麻烦。
正要回去时,王吁忽然发现他老毛病发作,忘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
诚然天公不作美,乐极就要生悲。
王吁站在川流的人群中,陷入了沉思。
他是打哪儿来的?东边?西边?
卫则无在时,尚且没有这个顾虑,只管跟着就好了,可眼下这条街热闹得有些太过,让人横竖分不清街头巷尾。
他拦了位过路人一问,却被对方弯弯绕绕的口音弄得愈发糊涂。
如同天底下所有不识路的友人一样,等王吁背着包袱窜了一圈回来,就发现自己彻底找不着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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