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谷,明月溪。
夜雨初歇,秋空高远,素白的月光洒了满山,山坡十里都是竹子。竹林之下,虫声幽静,溪水流淌在暗色的石涧,一匹白马站在溪边,低着头安静地吃草。
白马旁边的大石头上,坐着个人。
这人面冲着溪流,一袭黑衣,背影瘦削,腰间别着把折扇,支着一条腿,很放松地坐着。他没有束发,微湿的长发披在背上,泛着幽暗的光。
一根长长的荻花被他捏在指间,慢慢地转着。
忽然,荻花不动了。却看这人嘴角一勾,轻笑道:“天浪阁的?”
却见他身后几丈远处,不知何时冒出了十余个灰衣人,围成半个圈,皆是手持短刀,神色紧张凝重,见他已经察觉,个个心中不禁凛然。为首那富态尽显的人一身紫袍,哼了一声,道:“天浪阁又是那个鸟派?我等乃是奉朝廷命令,特来缉捕你俞展的官兵!我爹是吴县令,我名叫吴汶,乖乖就范,饶你不死!”
俞展放下支着的腿,慢吞吞地换了个姿势:“哦,我当是谁——官兵都是最没用的。”
那吴汶气得跳脚,乱挥着短刀大喊道:“给我杀了他!”
灰衣人一齐拥上。
荻草梗啪地一轻响,断在手里。
俞展微微侧头,左手抽出腰间折扇。
两个灰衣人率先执刀砍来,俞展用扇骨轻轻架住刀刃,灰衣人只觉得内息一滞,一股潮水似的旋劲自刀锋转来,蹿入身体,在经络中横冲直撞,登时胸中一闷,虎口开裂。俞展踢开右边袭来的几人,一挑扇子,两人短刀瞬间飞离出手,喷出一口血沫,被震得后摔倒地。
却看他跃下石头,凌空抛起折扇,伸手连点三人颈部大穴,广袖震出一道劲风,橫腿一扫,众人纷纷倒地。
“一群废物——”吴汶竖起眉毛,“都给我打死这邪鬼!”
俞展一笑,顺手接住折扇,“唰”地展开,那素白的扇面却是一副隐隐绰绰用淡墨染的山水图。他转身伸臂,衣袖翩翩,扇子在手里悠悠荡了半个弧,山水图暗流涌动,仿佛是要活起来。众人屏息凝神地看着,只觉心神飘忽,头脑充血,那扇面上的画儿似用酒晕染出来的一般,竟让人看得痴了。
吴汶急喊道:“明山晦水——别看他那扇面!”
折扇薄如蝉翼,俞展手指一勾,扇子在手中飞快地转了两个圈,他蹬地跃起,却是轻飘飘地掠向林子深处了。
灰衣人立马追去,俞展墨色的身影在竹林中时隐时现,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约一里路后,他终于转身,敛起长袖,低头轻轻笑了一声:“唉呀……”
他皮肤很白,眼睛却又极黑,一头长发静静摆动着,笑的时候带着点妖气,竹影斑驳,昏黄的月光下,整个人暗暗浮动着一层古意。
灰衣人大步追上他,横刀胸前,从三个方向扑来。
吴汶气喘吁吁地赶到,远远的只见俞展被五人围住,袍角闪动在灰色身形的缝隙中,点勾拨刺,身手极快,五个灰衣人踉踉跄跄,竟是不敌他了。
却见他忽一侧身,脚尖踢开飞来的短刀,借着力向上跳起。纸扇风劲如刀,凌空横扫一势,满林竹叶“沙”地腾空碎裂,五人身形一僵,无声无息地倒下。
远处的吴汶扶着树干,随着那人矫若惊龙的一招,感觉心口猛地刺痛,那扇子的旋力传荡过来,带着点缠绵似的,奇异地钻入骨缝经隙,登时凝结住了浑身的气血。
吴汶心头骤然一空,一霎里,恍惚看到清亮的秋水横掠天际,夕阳漫天,光色静静流荡。喉头一腥,再回神,竟已经跌跪在地下,血流滚烫,青筋将要爆开了。
俞展收起扇子,扫了一眼倒地不起的众人,走过吴汶身边,继续朝白马的方向走去。
忽然,他似有所觉,脚步一拐,飞快地抬手,在空中夹住了个小东西——一枚金闪闪的飞镖。
吴汶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目眦欲裂地瞪着他。掷完飞镖,嘴角渗出了一缕血丝。
镖上嵌着一条小小的金龙,龙的嘴里衔着粒绿光莹莹的孔雀石。俞展看了看,奇道:“飞镖做这么亮。”忽然感觉这东西有些熟悉,问道,“是朝廷派你来抓我的?”
吴汶发现自己掷错了物事,又听他语气浑似在讽刺自己,一时间又羞又恼,故意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当然不怎样。”俞展懒得抬杠,转身便走。
吴汶更觉难当,哑声叫道:“回来!俞展,你、你残杀任大侠全家,我虽非奉朝廷之命,却是受正义之托,替武林拿你性命,以平公愤!”
谁料俞展全然不在乎,轻蔑地笑了一下:“正义之托?凭这个?”说着,伸出手指,在飞镖上面轻轻一磕,那金龙便剥落下来。他揣进袖里,飞镖随手一甩,堪堪擦着吴汶的侧脸掠过,钉进地上,兀自嗡嗡颤个不停。
吴汶一下哑了,冷汗倏然而落。
“跟张老板说一声吧,这东西易主了。再会……”话音未消,人影已飘到了数十丈之外。只剩峡谷的水声,在耳畔隆隆作响。
吴汶从未受过如此羞辱,瞪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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