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也会错?”
山神愕然地看着念域上关于方天星和风园的影像圆框破裂、交融,最终合二为一,凝成一块巨大的椭圆影框。
而在荧幕里,方天星和风园回到了现实世界。
“为什么……”
山神像是在问东罗,又像是在问方天星和风园。她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看,可以怎么看也看不透。
东罗颤巍巍地站起来,她一只手里拿着自己的眼珠,另一只手扶着属于山神的眼珠。
“我说了哦,”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似乎还在适应着新眼珠,“你不懂人类。”
“人类。”山神喃喃着,转过身去看东罗。
因为方天星和风园破坏了山神一手创造的第二世界,所以她的信仰之力又开始流失。
不,不光是山神,还有东罗。
她们的眼眶又开始流出蓝色的“血液”,一大片一大片,就像被蓝色墨水浇灌了一样。蓝色的“血液”有些落在衣服上,却不肯回到她们的身体,有些滴落在地上,却渗进了地下。它们不曾回到她们的身边,就像人类的信仰一去不复返。
山神不明白:“那我要怎么才能懂人类呢?”
她指了指东罗身上的眼睛,“是要戴上你的眼睛吗?”
东罗摇摇头:“至少你应该先成为人类吧?”
山神沉思了起来,随后扬一扬自己宽大的衣袖,摇身一变就换上了东罗现在的病号服。她摸了摸自己披散下来的头发,扯了扯粗糙的病号服,眼睛里透露出澄澈的光。
她问:“是这样变成人类吗?”
东罗再次摇摇头:“不是哦,你只是变成了我。”
山神再次想了想,又挥了挥自己的衣袖,摇身一变,变成了郝三的模样。
“这样呢?”
东罗还是摇摇头:“不是这样,变成人类不是靠外形,而是靠理解。”
山神变回上个形象,她和东罗面对面站在一起,仿佛是一个人照着镜子。她缓缓地歪了歪头,“理解?”
“我觉得我很理解他们,至少我知道他们的愿望是怎么来的。”
“但是你不理解人类是怎么想的。”
东罗老神在在地盘腿坐下,她们的身体已经停止流血了,这说明她们的情况暂时稳定。她拍了拍对面的位置,邀请山神坐下。
山神顺从地坐下了,并热切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然后,山神等到了这么一句——
“我其实也不太理解。”
东罗挠了挠脸,诚实地对着山神说。
山神也不恼,她眨了眨眼睛:“那你就是在耍我。”
东罗眉头一皱,“可是我之前也不需要自己动脑啊。”
山神不说话了,她和东罗曾经是一体的,她们似乎确实不怎么爱动脑。她们只是按照人类所想的去实现,去做,去爱。
这种模式一直没有改变过,只不过在突然的今日,从自己身体分裂出去的另一个自己说这是错的。
这种模式是错的。
神也会错的。
东罗见山神不说话,她更加用力地挠了挠脸,挠到一点蓝色的血液,她又连忙甩出去。她似乎要开始思考了,在这个念域里,只剩下她和山神两个人,或者是一个人。
她这么想着,突然开口问山神:“之前你、我们是怎么实现愿望的?”
山神说:“你不是都在回忆里看到了吗?”
东罗噎了一下,又问:“郝婶的鸡真的就是郝婶的鸡吗?”
“什么意思?”
“郝婶说她的鸡不见了,我们把她的鸡轰回去,可是我们是在孟叔的鸡棚里轰的。你怎么证明孟叔的鸡是郝婶的鸡呢?”
山神眼底泛起了一层迷雾。
“可这就是鸡啊。”
“不是这就是鸡的问题,”东罗固执地说,“我在哑妹家里住的时候曾经用玉米喂过一只鸡,每个人喂鸡的饲料都不一样。我和郑梅用玉米喂,可是哑妹是用菜叶子喂。”
“所以你想说鸡是不一样的?”山神顺着她的话思考。
东罗说:“不是,我是想说如果被我知道谁把我用玉米喂的鸡拿去顶替他自己家丢失的鸡,我会很生气。”
山神说:“那就是鸡是不一样的。”
东罗顽固地说:“是生气的问题。”
山神看着东罗认真的表情,长长地“哦”了一声:“那就是鸡的问题。所以我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应该直接变出一只鸡给郝婶。”
东罗有点生气,她觉得山神很固执,很不懂变通。
“那变出来的鸡是真的鸡吗?”
山神也有点生气了,她觉得东罗吹毛求疵。
“这就是人类的想法吗?”
“不是,这是世界的定律,”东罗强调,“什么东西都要有来源。你不能突然变出一只鸡来,它没有来源。”
山神站起来,似乎不再想听东罗毫无逻辑的话。
东罗见她想走,也气呼呼地站起来。
“什么是来源,本座知道。”山神加重了语气说。
东罗却说:“你不知道。一只鸡是要从鸡蛋里孵出来,慢慢养成的。我们应该去找属于郝婶的那一只鸡,而不是挪用别人的,或者凭空变出来。”
山神怒道:“荒谬,为何不可?”
“因为世界上突然多了一只鸡,就是不合常理,”东罗也拔高了音调,“就好像徐惠兰说她想要一个听话的孩子,我们应该让她自己去培养,把丁惜诺培养出一个好的孩子,而不是把方天河,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给她!”
山神的身形一滞,她错愕地看向东罗,发现她双眼通红。
“你哭了?”
东罗也发现了,她摸着自己的眼泪,新奇地看了又看。
“好像是。”
“人类是会哭的,”山神这样说,她也伸手摸了摸东罗的泪水,“你真的理解人类了?可为什么当我把方天河还给方天星的时候,她又亲自把他杀了呢?好难理解,她杀死了自己的愿望。”
东罗不着痕迹地把湿漉漉的泪水揩到山神的衣服上:“那是因为愿望过时了,她有了能够解决眼前困难的能力了。”
“愿望也会过时?人类真是善变。”
东罗不认同她这种说法:“肯定会过时的,连薯片都会过期,世界上什么都会过期。”
“爱也会吗?”
东罗顿了顿,她重新坐回地面上:“爱……我不知道哦,这有点超出我的思考范围了。我今天已经很聪明了。”
但转念一想,她又说:“爱不会过期,但爱会转移。方天河把所有的爱都转移到了妈妈身上,他不需要天星了。天星,也没有在徐惠兰那时候那么需要天河了。所以,她的愿望过时了。”
“风园也是吗?可是她不是很讨厌被束缚的感觉吗?”
东罗问山神:“难道你的世界不是也在束缚她吗?”
山神不懂,东罗又说:“我当初在蓬江的芥子世界里的时候也不快乐。我觉得那里不自由,也不真实。花不会死,鱼不会死,我也不会死,没有死气,也没有活力。”
山神冷哼一声:“那是他闭门造车了。”
东罗瞥了她一眼:“你也是哦。”
“所以你就这么断定神也会有错?”
东罗沉默了。
“所以你也不确定……”
“不是的,”东罗打断她,“我是确定我们错了。”
山神有点难以呼吸,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凭什么确定?就凭刚才的事情?郝婶的鸡,还是方天河?愿望会过期,难道不是人的问题吗?他们许愿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愿望会过期吗?”
东罗问:“可是如果理解不了人类,我们怎么当山神哦?凭爱,凭感觉?”
“凭什么不可以?”
“因为愿望涉及到个人,但实现的后果却涉及到一个人以上,或者说整个东市啊。我们把孟叔的鸡给了郝婶,那孟叔少了一只鸡怎么办呢?又要去别人家挪吗?”
“徐惠兰带走了方天河,那方天星少了哥哥怎么办呢?徐惠兰有了想要的孩子,那丁惜诺怎么办呢?还有,阿福死了要娶新娘,可是女孩子不愿意,那又怎么办呢?”
“人人都有想许愿的时候,可是过期了又要怎么办呢?”
山神心中愕然,她看着东罗越说越矮下去的身体,看着周围缩了一圈的念域,她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堆石头一颗一颗地砸着。
“所以你觉得郝三当初的许愿,也会过期吗?”
东罗愣了愣,小声地说:“可能在那场洪涝来袭的时候,他是这么想的。”
“不可能!”山神吼道,“不可能!我们是承载着他们的爱来的,你侵染了人类的想法,你不再是纯粹的山神,你不再公正,不再怀揣着大爱,你也不再属于我!”
山神看着东罗,眼神悲悯又疏离,她向着东罗抬起手:“你说我们错了,你说的不对,你说的不对。”
一道蓝光凝聚在她的掌心,蓄势待发。
“有人要许愿了,所以你错了。”
东罗猛地看向荧幕里还留在理想世界的夏希,她脱口而出:“不要许愿!”
山神错愕地看着东罗:“你果然要背叛我!”
蓝光直直地砸在东罗所在的位置,东罗身形灵敏地躲开,一回头就看到蓝光所砸的地面出现了一个大坑。
东罗问:“你要杀我?”
“既然你回不到我的身体里,那就有除了你,我才能不再动摇。”山神决绝而冷漠地说着,手里再次凝聚起蓝光。
东罗大惊失色,一开始她还围着山神跑,到后面就逐渐跑不动了。
她脑海里飞快地闪过各种念头,最后却定格在一个大胆又荒谬的念头上。她急急地停住了脚步,在山神面前站定。
“你不跑了?”
东罗摇摇头,然后语气坚定地说:“我要许愿。”
“什么?”
“我要许愿,”东罗看向山神,“我许愿,我许愿你不再攻击我。”
山神惊诧地发现自己凝聚在掌心里的蓝光消散了。
东罗笑了笑,这是第一个愿望。
“我许愿,山神没有办法自杀。”
这是第二个愿望。
“我许愿,我们都不能挪开脚步。”
这是第三个愿望。
到这时,东罗已经站定在山神的面前,她们之间只有半臂的距离。
山神似笑非笑:“我没想到,你不让人许愿,却自己许愿了。”
东罗却说:“人类有句话叫求人不如求己哦。”
山神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东罗敛起所有的表情,她低头看向自己白净的手,下一秒毫不犹豫地穿进山神的心口里,剜走她还在跳动的心。
山神的尖叫声响彻整个邪域,可是她的脚步被愿望困住不能走动,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刻满了人类愿望的心被东罗拿捏在手里。
“你知道没有心的我们是不会死的,因为我们的心上只有对人类的……”
爱……
山神还没有说完,就赫然看到东罗以同样的手法挖出了自己的心。她们的心口同样血流如注,同样空荡荡。
直到东罗和她说:“我要……我要把你带到人类的世界。”
“我要你知道,知道我所经历的这一切,东罗。”
说完,东罗将自己的心塞进了山神空荡的心口。
一如山神把她的眼睛塞进东罗的眼窝那样。
“不要许愿。”
“夏希,不要许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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