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小时前的“三十岁也很小”在放学铃声响起的那一刻被当事人狠狠地推翻了。
当事人东罗此时正痛苦地双手捂头，趴在风园冷冰冰的课桌上，嘴里还念念有词：“三十岁真的不小了，三十岁的人就不应该做物理题。”
被点到名的三十岁风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停下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的手，毫不留情地抽走给她参考公式的试卷。
眼前一片空白的东罗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风园，后者并不在意，只是将一系列的文具扔进她的书包里。
“三十岁的人也不应该辅导智商为零的人，我该回家了。”
东罗回头看了一眼时钟，才刚到放学时间，她随口说：“这么快？”
风园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帮东罗整理试题的夏儿，漫不经心地说：“我那个‘妈妈’到学校接我了，她的下班时间好像和高中生放学时间一样。”
“你辅导她吧。”然后，她又和夏儿说。
夏儿点点头，看着接近崩溃的东罗，笑了一下：“其实物理也不算难。”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小明提着水桶走楼梯回家就用了功，搭电梯回家就没用功。为什么，”她愈加崩溃，“为什么进入邪域还得学习？”
夏儿的笑容僵了一下，给自己做了几次心理疏导以后，还是忍不住跟着东罗长长地叹了口气。
坐在最后一排的金旷双手抱胸，姿势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他双脚交叉搭在桌面，听到他们两个交杂的叹气声，嗤笑一声：“这么在意干什么？我们进来又不是为了考第一。哦，也不一定，说不定有的人天生就什么都要考第一。”
他说着，斜斜地瞥了同一排的方天河一眼。
方天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看向自己错了一道题的试卷。
夏儿对面的东罗已经拿着试卷盖在自己的脸上，隐隐约约有要为物理发癫的迹象，他沉思了一下，敲了敲卷面：“金旷说得对，重点不在于我们考多少分。”
东罗猛地拿下了试卷，双眼紧紧地看着他。
夏儿又说：“重点是，这份试卷是要拿回家给家长签名的。这说明，仅仅是过了一天，我们就多了一项强制性的正面互动。”
金旷愣了一下，将脚放回地面，他看着夏儿的后脑勺，忽然露出一抹玩味的笑：“确实是有点着急了。”
夏儿感受到背后传来的一阵麻意，他转过身去，对上金旷毫不掩饰的眼神：“……不过我觉得分数也不能太低，毕竟她们的目标是要一个听话的孩子。如果一直挑衅她们的话，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其他人都沉默了下来，特别是方天河和金旷，他们几乎无法掩盖自己对夏儿的好奇与防备。从天台的讨论开始，眼前这个胆小怯懦，总是缩在人群角落里的路人甲不知道什么时候成长了起来，露出他过人的智商上的爪牙。
夏儿下意识地想要打哈哈过去，但是被东罗一声痛苦的嗷叫打断了。
没有人说话，教室静悄悄的，连风园收拾书包的声音都变小了。
大家好像又重新在审视对方，除了没心没肺的东罗。
“怎么办啊？”东罗歇斯底里地说着，浑然没有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风园心里骂了一句她没有情商后，用力地拉上书包的拉链，“唰”的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拉回现实。
金旷开口，这次的语气要好上不少：“没事的，东罗，夏儿会帮你的。我记得夏儿的成绩不错，应该能辅导你不少科目。至于其他的事情，什么搜证那些就交给我们吧。”
“哦对了，如果夏儿你又有什么新的推理，或者找到新的证据，都可以告诉我。这样就不耽误你‘帮助’东罗了。”
金旷一反常态的好大哥形象，让所有人有片刻的怔愣。不过很快又反应了过来，这不过是他想要拉拢夏儿的手段罢了。
方天河察觉到金旷的动机后，也忍不住想要开口，但刚张嘴就被方天星拉住了。方天星没有和他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方天河疑惑地看向她，眼角余光却瞄到金旷洋洋得意的神情，仿佛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在这场战争里落败，早早地就已经吹下胜利的号角。
风园在这场风暴里最早脱身，她背上书包绕过最后一排走到教室门口。然而就在她准备最后一次确认时间时，却发现角落里一直站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
女生此时放下扫帚，沉默地在黑板的下一个值日生角落里写下一个名字。
邓小南。
——
因为试卷要家长签名，所以方天河和方天星一回到家就把试卷放在桌上显眼的位置。
“妈妈”站在桌子边，手里拿着方天河的试卷，刚想表扬一下方天河，就看到后者气冲冲地拉着方天星进了她的房间。
方天星和方天河的房间并不一样，她的房间只是很平常的摆设，没有明确的性别指向，多的是中性的蓝色系装扮。床上有的，也只是蓝色系的四件套用品，完全没有玩偶的存在。
方天河关上门后随意地扫了一眼，就按耐不住心底的狂躁，向方天星兴师问罪：“刚刚金旷那么明显地拉拢夏儿，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夏儿的表现比我们之前判断的都要出色，甚至是耀眼。如果我们拉拢了他，那接下来我们掌控大局会容易很多。”
方天星却不以为然，她冷静地看着方天河，看着他的不安与焦虑，最后云淡风轻地开口：“因为我觉得你不适合做这个邪域的领导者。”
方天河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对上方天星审视的目光后，他却气得笑起来：“你什么意思，方天星？”
“你不觉得你在这个邪域里很不冷静吗？你根本没有足够的判断力去指引我们走对的路，那为什么还非要抢这个领导权不可？”
“所以你的意思是，”方天河哽咽了一下，“你觉得金旷比我合适？”
方天星接收到方天河受伤的信号，她抿了抿唇，放软了语气：“不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安全地离开这个邪域，而不是一昧地想要当领导者。”
“安全，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方天河激动地反驳，他脖子间的青筋暴起：“安全不是最重要的！完成父亲的指令才是，他要我们赢！”
金旷刚刚得意的神情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同时一闪而过的还有方天星隐忍的神情，他忽然萌生起一种想法。
他定定地看着方天星，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有别的计划？或者说，你和金旷有别的计划？”
她的眼神有过片刻的闪烁，但还是说着：“我没有，我的计划只是保护你，安全地离开这个邪域。”
方天河百思不得其解：“那你为什么总是在阻挠我，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死！因为这个邪域的主题是，”方天星闭了闭眼，“是‘妈妈’。”
方天河的呼吸停了一瞬，他整个大脑瞬间空白。他看着方天星，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去反驳，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妈妈。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方天河最后说，“你这是在看扁我，方天星。”
他咬牙切齿地指责着方天星，同时又在等着她的狡辩，但是她没有。这让他更加地生气，他几乎是难以承受这样的结果，内心猛地被无数只蚂蚁啃噬。
“你！”
“小河，不要和妹妹吵架。”
门外传来妈妈着急的叫声，方天河不假思索地回应过去，“我没有和她吵架，妈！你根本不……”
然而下一秒，他和方天星同时露出惊愕的神情。
刚才门外响起的声音，不再是“妈妈”的，而是切切实实的，属于方天河妈妈的声音。
方天河木木地看向门口，缓慢且艰难地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又像是被谁催促着的，小跑地走到门口，一鼓作气地拉开房门。
“小河，不要和妹妹吵架。”
门外的女人又重复了一遍，在她完全长出来的嘴巴上，高高的鼻梁、尖尖的鼻头也慢慢地勾勒了出来。
她的鼻子，也快要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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