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昨晚的对话，方天星决定今天利用护士长的权限调查相关留院人员的资料。风园则继续去挖掘王空更多的信息，诱导他放弃永生的愿望。
休息室的门一关上，里外同时传出不轻不重的叹息声。
然而风园刚走到电梯口，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一大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医护人员不停地来来回回，有的拖着输液瓶支架，有的推着轮椅，还有的推着沉重的移动病床。
风园心里感到一阵不安，她随手抓住一个看似是护士的女孩，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护士原本不想理，但看到她穿着医生的白大褂，火急火燎地回答：“死人了！楼下有三具轻生跳楼的遗体，楼上ICU又有几个患者下了病危通知书，情况不是很好！”
死人了？
风园闻言愣了一下。
护士趁着风园愣神的空档，迅速地加入到急救队伍当中。空荡荡的走廊里瞬间溢满了求救声和呼叫声。
风园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转身推开求生通道的门，跑上了十四层。当她气喘吁吁地推开1407的门时，病房里空空如也。
风园咬一咬牙，又跑到了太平间。
太平间里的气氛比起昨天更森冷了一点。风园看着关上的冰柜墙，不再像昨天那样漫无目的地喊，而是利落地拉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冰柜。
“唰——”
“王空在……”
风园本来想先发制人，免得像昨天一样浪费时间在安抚里面的人上。但当她低头看清楚里面躺着的人的面貌时，声音却断了。
里面的人躺在黑色的裹尸袋里，他闭着眼，眼底一片青黑。两颊凹陷下去，在这阴森的氛围里显得更加可怖。最重要的是，他是冷的。
风园轻轻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颊，证实他是冷的。不知道是太平间的冷气太冷，还是他早在她来之前已经死去。总之，这个人死了。
“他……死了吗？”
身后冷不丁地传来王空带着哭腔的声音，风园回过头，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王空双眼蓄满了眼泪，但眼底还是忍不住藏着几分期待。
“我刚刚听见外面的人说有人死了，”他抽噎了起来，“是真的吗？”
风园垂下眼眸，将冰柜塞回去。
“嗯，死了。”
王空浑身颤抖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风园的旁边，敲了敲面前的铁格子。
“别睡了，医院里死人了，他们很快就会被送进来。”
但是这个冰柜里没有人理会他。
他又敲了敲别的冰柜，“别睡了，真的要来人了。万一被他们发现，我们就完蛋了！”
还是没有人回应。
“别敲了，不会再有人回应你了。他们都死了。”
风园拉住王空因为敲击而发红的手，后者却一把甩开了她。他用尽全力拉开了旁边的铁格子，然后又拉开了再远一点的冰柜。
高的、矮的、冷的……
等他看着这些满满当当却沉默不语的冰柜时，终于崩溃大哭。
“你们醒醒啊！别睡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王空，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我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王空愤怒地说，“我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我只是一个想活下来的小孩！你们为什么要进来！”
风园无言以对。
他啜泣着，捂着心口问风园：“如果我今天也在这里睡，是不是我也会死？为什么……医生姐姐……”
“你不是救死扶伤的吗？为什么……非要我们死？”
“一直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我们死？”
风园望着他倔强而破碎的表情，忽然想起他昨天躲在床底问她——
【你逃出来了吗？】
【我没有。】
风园想，他们谁也没有逃出去。
因为他们一出生，就睡在棺材里。
王空的双眼因为哭泣而变得迷离，逐渐地，他的哭声小了下去。
“死……”
“死！”
他猛地转身往楼上跑。风园看着他的身影，忽然想起另一个也许会死的人——郑梅。
郑梅的病房里挤满了数个医生和护士，在她的床边是一直持续蜂鸣的仪器。
风园和王空赶到时，护士已经在拔掉她身上的输氧管。而医生们，也是相继摇着头，退出了病房。
风园拉住其中一个医生：“她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叹了口气：“伤势太重了，之前一直靠仪器支撑着，现在也支撑不下去了。她现在算是回光返照，风医生你可以带家属进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这是定了死罪。
风园站在门口，她远远地看着王空扑进郑梅的怀里，看着郑梅颤巍巍地摸他的头，含笑着和他说不害怕，她的心却像被强酸灼烧一般。
“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您会死。”王空哭着说，他将所有的眼泪都沾到了郑梅的被子上。郑梅也不嫌弃，她甚至用粗糙的指腹擦了擦他的鼻涕。
“傻孩子，人都是会死的。”
“可是！可是我们不是就是不想死，才聚在一起的吗？！”
郑梅气若游丝：“也许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不！我们怎么会有错，有错也是他们的错！”
王空猛地一指门口，郑梅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不期然地和风园的视线撞在一起。
郑梅瞬间睁大了眼睛，挣扎着要坐起来。
“是你……”
风园点点头，拿了一个枕头垫在她的背后。感受到她握着自己手臂时的颤抖，风园坐到了她的床边，反手握住了她。
“是我。”
“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你还是长这个样子……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郑梅伸手去摸风园的脸，风园低下头，让她摸个仔细。
“二丹姐姐。”郑梅喃喃道。
“我不叫二丹，我叫风园。”
“叫什么都好，”郑梅摇摇头，“你还是你就好了。”
她说完重重地缓了口气，又朝门外看：“那他们……”
“都在，”风园说着要站起来，“我去叫他们，一起来送你一程。”
郑梅却阻止了她：“不，不了。我能见到你，已经很好了。我知道，我给山神带来麻烦了，对吗？”
“我不该许愿永生的，我错了。”郑梅眼眶里满是泪水，她看着风园，皱起的眉毛像是在祈求她的原谅。
王空却固执地说：“不，您没错！”
“我错了，”郑梅说，“我一直以山神救了我为终生的骄傲。我原以为我逃过了配阴婚的一劫，就是和山神有缘，也是比常人多了几分山神的疼爱。”
风园默默地听她说，没有给予任何的回应。
但郑梅知道，她在听。以前在东罗村时，她就是这样，总是一副不太搭理人的冷冰冰的样子，但实际上她什么都听了，什么都知道。
“所以我才多了一分执念，我想要再得到一次山神的眷顾。我想要证明山神是存在的。”
风园这才开口：“所以你才会加入到永生的许愿当中？”
她皱起眉：“我一直以为你才是主导者。毕竟按你说的，只有你知道山神的存在。而且，你还是东罗村的人。”
郑梅却说：“我不是主导者，我甚至不是一个好的参与者。我有自己的私心，我也没有伟大到想要全人类永生。”
“我只是恃宠而骄。”
“我只是太想得到她的眷顾了。”
郑梅的眼神开始涣散。
风园拉着她的手，试图问清楚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之间的主导者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有没有第六个人？”
“山神……”郑梅呼唤着。
“蓬江说你们有第六个人，但我一直找不到。郑梅，你最后帮帮我……”
“们”字还没落地，一直握着她的手悄然地落下。风园看着郑梅半睁着的眼，看着她涣散的眼瞳，整个人像是游离在世界之外。
她忽然觉得周围一切都很安静，直到一声嚎啕大哭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木然地听着王空歇斯底里的哭声，听着心电图传来平稳的鸣叫，听着世界的喧嚣，一切既踏实又残酷。
“梅婆婆！梅婆婆，您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风园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好像应该要安慰这个小男孩，但她只是反手握住了王空的手，木木地问道：“告诉我，你们之间的主导者是谁？”
王空生气地踢了风园一脚，恶狠狠地说：“你们害死了梅婆婆！我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是坏人！你们就是想要我们死！”
“永生到底有什么不好？这样大家都不会死了！”
“凶手，你们是凶手！”
“我不是。”
“就是！”王空崩溃地说，“你们为什么要来！你们为什么要害死这么多的人，你们害死了梅婆婆！山神最后还是没有眷顾我们！”
“郝叔叔说山神会眷顾我们，梅婆婆说山神会平等地爱每一个苦难的人，都是错的！它从来没有爱过我们！”
“我不要再相信山神了！这个世界没有山神，只有恶魔，只有你们这样的恶魔！”
“什么永生乐园，都是假的！”
风园的耳畔忽然传来一阵轰鸣。
“你说什么？”
“我说，我再、也、不、会、相、信、山、神、了！”
她的心突然高高地悬起。
风园愣愣地看着窗外，一道道身影再次从高空降下。
又要死人了。
而王空崩溃的呐喊声还在她耳畔爆炸。
风园的脑海里顿时有两把声音在争执，一把声音告诉她这样就够了，反正本来生死就各自有命，别让王空进来你的棺材；另一把声音却说，让他进来吧，你空虚的灵魂已经寂寞太久了。
“我还能相信谁……”王空无助地呐喊着，“我谁也不能……”
风园第一次相信有些行为其实是不受理智控制的。
她凝视着王空空洞的眼神，说了一句不属于她的话：“相信我吧，我是西市风家的圣女，我可以救你。”
让他爬进你的棺材，让棺材的缝隙长出不一样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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