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笛子,陆绩打算今晚就扔掉。
但在扔掉之前,他得让这笛子发挥出该有的作用。于是他于黄昏时分,费了好大力气将笛子内壁打磨光滑,终于让这笛子有了正确的音准。
晚间士兵们在淮水之滨生了火,一边吃着黍饭,一边享受着行军路上难得悠闲的一夜。而陆绩将竹笛吹孔在淮水里清洗了好多遍,又用衣服将它擦干,这才带着笛子回到帐篷。
午时灭掉的火堆又燃了起来,周瑜白衣温和内敛,孙婺红衣慵懒放肆,两个人坐在火堆边言笑晏晏。他们两人容貌都很美,所以不止是陆绩,周围许多人目光也总被他们抓去。
看着他们,陆绩在心里对自己说,要做一个开明大度的夫君,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一边说着,他坐到了两人对面,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如此愉悦舒适的夜晚,福娃居然板着脸毫无喜气。孙婺停下说话,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几回,问:“你就这么坐着?你不吹曲子给我们听?”
陆绩眼角余光发现周瑜送的酒囊还被孙婺捧在手心,心里的火没压制住,他气呼呼道:“我为什么要吹曲子给你们听?”
这语气……孙婺本来该生气,但看他小大人生气样子有些好玩,便好脾气地哄他,“你这小孩,你做笛子还不是想在大人面前表现?快吹吧,吹的不好我们也不笑你。”
还有正事,《拥离》他是一定要吹的。但总被区分在他们俩之外,好似自己总是多余,陆绩握住竹笛,吹奏之前不甘心地嗫嚅了一句:“我不是小孩。”
孙婺:“你不是小孩你天天晚上做噩梦?”
听到这里,周瑜也笑说:“我道公纪为何问我近日是否做梦,原来你夜夜梦魇吗?”
想起什么,他又说:“若你实在困扰,不日我们便可到达句容,句容葛玄师从左慈,听闻他符咒极灵,或许可去求一求。”
“不必麻烦,或许过两日便不会梦到这些了。”
陆绩说完,将笛子横在面前[1],手指堵着音孔,按着记忆里拥离的曲调,吹起了这一首《拥离》。
——拥离趾中可筑室,何用葺之蕙用兰。拥离趾中。[2]
吹奏之时,他视线一直注意着周瑜。
这首曲子在乐府鼓吹曲辞里算得上冷门,平时很难听到。如果周瑜有那一世记忆,此时听到这曲子多少都该想起些什么,或者勾起他的某些回忆,事后他自己再回忆一番,待想起所有,这件事便可了结。
陆绩抱着这样的想法吹奏着,然而,他没有想到,他完全猜错了。
——周瑜表情一直平静无波。直到竹笛声渐远,他也没表现出任何意外或者恍惚。一曲终了,他只是微微颔首,“不错。”
倒是孙婺眼神有了迷离,“你这曲子……”
……
孙婺记了起来,这曲子便是后来被她改编成《念奴娇》的那首。
夜间,待陆绩将被褥捂热,她钻进被窝时,仍在努力想通过曲调回忆起《念奴娇》。
绞尽脑汁还是想不起来,她在被窝里推了一把陆绩,“陆绩,你再给我吹一次拥离。”
陆绩原本还在思索着周瑜的事情,被她一推,便翻了个身面向她,“吹不了,笛子被我弄丢了。”
孙婺:“?这也能弄丢?”
当然是被他故意扔掉的。“……你要想听,我也可以哼两句。”
看孙婺点头,陆绩便挪了挪身子,嘴唇贴近她耳边,轻轻哼唱起来。
声音就在耳边,曲调十分清晰,然而远古情歌实在是太远古,一曲哼完,孙婺歌词一点没想起来。
她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明明是曲子,他怎么跟我说是情诗呢?”
陆绩:“谁?周公瑾吗?”
“对。好久没听过这首曲子了,你今晚这么一吹,我恰好记起我从前用《拥离》的曲调改成了《念奴娇》……”
孙婺这么说着,看陆绩趴在被窝里认真听故事的模样十分乖巧,又有了些讲故事的兴致:“说起来,这里还有个故事,你想听吗?”
陆绩点头:“想。”
孙婺躺好,“……你先猜一猜,我是和谁学的编曲?”
陆绩想起她今天怕在周瑜面前出错的样子,脑子里已经有了两人讨教音乐的画面,他装作不甚在意地说:“周公瑾?”
答案却很意外,“蔡文姬。”
“蔡文姬你不认识,她是个大才女,我第三世被送去和曹操的儿子联姻——曹操你知道吗?”说到这里,孙婺停下来看陆绩。
陆绩却疑惑,“你为何会被送去联姻?”
起因不过是她不小心毒死孙策,一个乌龙引发了一系列悲剧事件。孙婺要脸,不想和他谈自己这么蠢的黑历史,只囫囵过去,“我自己愿意去的。”
“后来,我在洛阳结识了蔡文姬,她教我编曲……”说到这里,孙婺又停住了。
陆绩:“然后呢?”
然后……虽然曹魏集团很快乐,但偶尔也会身在曹营心在吴。而她和周瑜的感情开始在第四世,第三世她还是一个卑微的暗恋者,所以就做了这么首怀念周瑜的摘抄风格的歌曲。
“……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我从前原来真的很喜欢他。”孙婺轻叹了口气,感叹着自己那少女心泛滥的远古时光。
“总之,蔡文姬教我编曲,我便改编了这首《念奴娇》。”孙婺总结。
陆绩心里因为她那句‘我从前原来真的很喜欢他’非常不舒服,他瘪起嘴点评,“你这故事没头没脑,很没意思。”
“你觉得没意思那便没意思吧,就算曲调在耳边我也想不起这词,我还是不想了。”这样说着,孙婺将被褥裹好,准备睡觉。
“可为什么周公瑾也想不起来呢。”陆绩又凑在她耳边问,“既然你说他也有前世记忆,他不该这样轻易忘记吧?”
“你怎么比我还关心这件事。”孙婺将他一把抱进怀里,“睡吧,别想了,越想越想不起来。若是现在不想了,过段时间说不定你还能自己想起来。”
隔着厚重的布料,孙婺怀中仍十分暖,她下巴抵着自己头顶,呼吸能轻抚自己脸颊。因为小孩子的身体,才能占到这一点便宜,美好时光不能浪费,陆绩也决定不想了。
[1]笛子该横着吹,前面写错的地方我改了
[2]拥离原文。关于“冷门”的评价是私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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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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