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夏日里的萤火虫

他们站在走廊上交换情报,李柏川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简易地图,标出饮水机和紧急出口的位置。王磊则从书包里掏出一包薄荷糖,分了一半给他:"提神的,别在考场睡着了。"

回教室的路上,他们碰到了班上的几个同学。张明正趴在窗台上哀嚎:"我在5考场!听说监考是'铁面李'!"——那是全校出了名严格的教务主任,连转笔的声音都会记违纪。刘芳芳则一脸淡定地嚼着口香糖:"我在自己班考,连座位都没变。"

夕阳西下,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俩。李柏川把考场号抄在手心里,又用透明胶带贴了一层,防止汗水晕开。王磊则把准考证对折两次,塞进笔袋的暗格里,动作谨慎得像在藏一张绝密地图。

走出校门时,李柏川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教学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影子被拉得很长。他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低声说:"后天这时候,就考完了。"

王磊没接话,只是把薄荷糖的包装纸折成了一只小小的纸鹤,放进校服口袋。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个句号刚落下,筒子楼就像被抽走了魂似的,"啪"地一声陷入黑暗。整栋楼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哎哟"声,大人们摇着蒲扇摸黑找蜡烛时,塑料拖鞋拍打水泥地的声音已经从楼梯井涌了下去。

"停电啦——!"李柏川抱着半个冰镇西瓜冲下楼,铁勺在月光下晃出一道银亮的弧线。西瓜是王妈妈用井水湃了一下午的,凉气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在T恤下摆洇出深色的水痕。

王磊正蹲在自行车棚阴影里,诺基亚手机屏幕的蓝光照亮他鼻尖的汗珠。他刚偷偷用最后1%电量给李柏川发了条短信:"下楼!"现在那台3310彻底没电了,但他眼镜片上还映着没熄灭的"发送成功"字样。

"尝尝!"李柏川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西瓜瓤在月光下红得发黑。王磊的勺子精准地挖走最中间那块无籽的,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甜汁顺着嘴角流到校服领口——反正明天开始不用穿校服了,让那些规整的蓝布料见鬼去吧!

小榆儿从楼道里冲出来,塑料凉鞋踢踢踏踏像匹小马驹。她手里举着两节快融化的"绿舌头",冰棍在夏夜里冒着白气。"小卖部阿婆白送的!"她喘着气把冰棍往他们手里塞,包装纸上的生产日期还是去年冬天。

突然有谁按下了复读机播放键,《简单爱》的前奏混着电流声炸开。不知哪家阳台上晾着的床单在风里鼓起,像艘白色帆船驶过月光。李柏川看见王磊偷偷把眼镜摘了——这个近视眼宁愿世界模糊成一片,也要仰头接住梧桐叶间漏下的星光。

女孩子们在跳皮筋,橡皮绳是拆开的十条红领巾接成的。她们用《双截棍》的节奏念口诀:"周-杰-伦!八-度-空-间!"男孩子们把书包堆成球门,矿泉水瓶当足球踢得砰砰响。

李柏川把西瓜扣在王磊头上当头盔时,冰凉的汁水顺着他的鬓角流进衣领。王磊竟然没生气,反而用勺子敲着瓜皮唱起跑调的《龙拳》。小榆儿笑得跌坐在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她手腕上"祈福幸运星"的塑料管散开了一地,像撒了一把彩色的小小星辰。

远处传来供电局卡车的轰鸣,但孩子们默契地假装没听见。李柏川把最后一块西瓜籽吐向星空,心想这大概就是自由的味道——混合着井水凉意、过期冰棍的甜腻,以及再也不用背"圆的面积公式"的痛快。

当第一盏路灯"滋滋"亮起时,他们看见王妈妈举着蜡烛站在楼道口。烛光里,三个孩子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得好像已经触到了即将开始的暑假。

"去河堤!"李柏川含混不清地喊着,西瓜汁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

王磊拎着的捕虫网堪称民间智慧的杰作——竹竿是去年台风天折断的晾衣杆,网兜用旧蚊帐纱布缝成,边缘还留着几块没拆干净的"雷达"电蚊香液渍。网柄上缠着医用胶布,那是他上次爬树摘桑叶时磨破手后,校医务室老师给包扎的,如今已经脏成了灰褐色。

小榆儿斜挎着姥姥的军用水壶,墨绿色漆面被磨出铜色斑点,壶盖上用红绳系着个青霉素小药瓶改装的"驱蚊神器",里面泡着捣碎的薄荷叶和风油精。水壶在她腰间晃荡时,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那是她珍藏的"大大"泡泡糖附赠的贴纸,被卷成小卷塞在壶里防潮。

李柏川的装备最是离奇:头上倒扣着"七波辉"牌太阳帽,帽檐别着三枚"水浒卡"英雄徽章;左手举着用《当代小学生》杂志卷成的"探照筒",内壁糊了锡箔纸;右手攥着半截"双汇"火腿肠——他坚称这是引诱萤火虫的终极武器。运动鞋带散开着,鞋舌上还粘着下午吃的"绿舌头"冰棍包装纸。

三个人的裤兜都鼓鼓囊囊的:王磊装着用作业本折的捕虫盒,内壁仔细垫着月季花瓣;小榆儿口袋里塞着姥姥织毛衣用的玻璃丝,准备给捉到的萤火虫当脚链;李柏川的"百宝囊"里则有"小浣熊"干脆面里的旋风卡、断了齿的塑料梳子,以及一个装过"急支糖浆"的玻璃瓶——此刻正随着他奔跑"叮当"作响。

当李柏川一头栽进浅水洼时,惊起的可不只是萤火虫:他裤兜里的"娃哈哈AD钙奶"瓶盖、钥匙链上的"电子宠物",还有别在腰间的《新华字典》统统泡了汤。月光下,湿漉漉的"水浒英雄"徽章在水洼里闪着微光。

嘘——"小榆儿突然竖起手指,指尖还沾着西瓜的甜香。芦苇丛深处浮动着点点绿光,像被风吹散的星屑坠入了人间。王磊的眼镜片反射着萤火,镜框边缘还粘着下午考试用的准考证碎片。他压低声音背诵自然课本上的知识:"萤火虫发光是因为体内有荧光素酶..."尾音消失在李柏川"扑通"的跳水声里。

那个疯小子早已甩掉了印着"流星花园"图案的T恤,把衣服抻开当捕网,在浅滩扑腾得水花四溅。月光把他小麦色的背脊镀上一层银边,腰侧还留着课桌角磕出的青紫。每当他跃起时,挂在脖子上的"电子宠物"就甩到背后,发出"滴滴"的哀鸣。

小榆儿跪在岸边,军用水壶歪倒在草丛里,薄荷叶撒出来沾在裙摆上。她正把捉到的萤火虫装进"急支糖浆"玻璃罐,罐口用纱布蒙着——那是从王磊捕虫网上现拆下来的。微光透过她纤细的指缝,将掌心的纹路照得如同叶脉般清晰。有只萤火虫停在她无名指第二节,那处皮肤比别处更白——去年冬天生冻疮留下的印记。

王磊突然瞥见她挽起的袖口下,手腕内侧有道月牙形的疤。他想起元旦那天小榆儿没来上学,后来听说是帮奶奶熬腊八粥时被砂锅烫的。此刻那道疤在萤火映照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像枚小小的月亮坠在星河里。

"接着!"李柏川哗啦一声从水里钻出来,把兜着萤火的T恤往岸上抛。水珠在空中划出银线,惊起了芦苇丛中的夜鹭。刹那间漫天绿光飞舞,小榆儿腕上的疤痕、王磊镜片上的水渍、李柏川眉梢挂着的浮萍,都被这微弱的生物荧光照得纤毫毕现。

王磊的眼镜不知何时滑到了鼻尖。他看见小榆儿正用玻璃丝给李柏川扎"萤火虫辫",发梢缠着的绿光像一串会呼吸的星星。远处筒子楼传来家长们的呼唤,但谁在乎呢?此刻他们的宇宙只有这么大:一片芦苇荡,半截旧堤坝,三个装满星火的玻璃罐。

回程时,装萤火虫的罐子成了最亮的灯笼。李柏川非要数清楚有多少只,结果打开盖子全放跑了。光点升腾的瞬间,三个孩子仰着头,瞳孔里倒映着流动的星河。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飘来断续的音乐,他们踩着节拍晃动手电筒,光影在筒子楼的灰墙上画出一道道银河。

临分别时,小榆儿从兜里掏出三颗水果糖——荔枝味的。糖纸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三个人约定明天要一起去领成绩单。李柏川翻上窗台时碰倒了花盆,惹来一阵狗吠。王磊眼镜腿上的胶布在夜色中泛白,而小榆儿辫梢的蓝头绳,已经悄悄滑落在了楼梯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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