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时光像指缝间的细沙,越是紧握,流逝得越快。夏日的蝉鸣还回荡在耳边,河岸的芦苇却已悄悄抽出几缕泛黄的穗子。李柏川蹲在"冒险号"旁边,指尖抚过船身上已经开始剥落的蓝漆,这才惊觉日历已经翻到了八月的最后一页。
造船厂的铁皮屋顶不再被烈日烤得发烫,午后偶尔会有一阵带着凉意的风钻进他们的秘密基地。小榆儿昨天指着天空说,云朵的形状变了,不再像暑假刚开始时那样蓬松如棉花糖,而是拉成了细长的丝缕。就连河水也不似七月时那般温暖,清晨时分甚至会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像在提醒他们什么。
王磊数着剩下的日子,把从河边捡来的鹅卵石一颗颗丢进玻璃罐。石子撞击瓶壁的声音清脆又空洞,像老式座钟的报时声。他已经收集了四十三颗——每一颗都代表着一个正在消逝的夏日。玻璃罐摆在窗台上,阳光穿过石子间的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日渐残破的网。
他们依然每天来到河边,但相聚的时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小榆儿总要提前离开,她的姥姥最近总爱拉着她去镇上的文具店。"这件粉的好还是蓝的好?"老人布满皱纹的手在各种笔记本间翻拣,而小榆儿盯着橱窗外飞过的麻雀,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梢——那里还缠着一根从"冒险号"上脱落下来的蓝色麻绳。
李柏川变得比往常更安静。他常常坐在河岸最高处的老柳树下,目光越过波光粼粼的河面,长久地凝视着远方那条蜿蜒的土路。风掠过时,柳枝轻拂过他脖子上挂着的钥匙绳,那枚2001年的硬币偶尔反射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光。他的裤兜里揣着父亲上周寄来的信,信纸已经被折叠得起了毛边。
五金厂的铁门在王磊身后重重关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车间里永远弥漫着金属切削液的气味,像某种冰冷的香水。流水线上,螺丝钉排着整齐的队伍从他眼前流过,每一颗都长得一模一样。"注意看质检标准!"父亲的声音从机器轰鸣中穿透而来。王磊盯着自己起了倒刺的手指——那里还留着给"冒险号"打磨木刺时扎的小伤口,已经结成了淡褐色的痂。
"男孩子早点见识社会没坏处。"父亲粗糙的大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推进弥漫着金属味的车间。流水线上传送的螺丝钉闪着冷光,像一条永远走不完的银河。王磊站在轰鸣的冲床旁边。
午休时分,他躲在堆满包装箱的角落里,从工装裤暗袋摸出那颗生锈的船钉。钉子尖上还沾着河滩的细沙,在阳光下像碎金般闪烁。食堂电视里,气象主播正在讲解台风路径图,彩色卫星云图像极了他和小榆儿用颜料泼在船身上的抽象画。远处突然传来吊装设备的巨响,他手一抖,船钉掉进排水沟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与此同时,河边的"冒险号"正轻轻摇晃。一只翠鸟停在船头,啄食着木缝里长出的小蘑菇。船身那道被王磊用红漆歪歪扭扭写下的"冒险"二字,正在雨水冲刷下慢慢褪色。树荫下,李柏川留下的三明治只咬了一口,蚂蚁们正沿着包装纸的边缘列队行进。更远处的芦苇丛中,飘着小榆儿昨天落下的蝴蝶结发卡,像一朵被遗忘的野花。
暮色渐渐沉淀在河面上,将粼粼波光染成琥珀色。造船厂的铁皮屋顶在远处若隐若现,偶尔反射出最后一缕挣扎的夕照。三个孩子的书包不知何时已经取代了往日的工具箱,整齐地排放在河堤的水泥护栏旁——小榆儿的粉色书包上挂着崭新的钥匙扣,王磊的帆布包里露出初一课本的边角,李柏川的旧书包侧袋里,那本被翻皱的《船舶原理》依然保持着翻开的状态。
偶尔有晚归的白鹭掠过水面,翅膀搅动的气流让"冒险号"轻轻摇晃。船尾处,王磊偷偷系上的那根钓鱼线还垂在水里,线上绑着的铃铛已经很久没有响起。对岸的芦苇丛中,不知是谁家点燃了驱蚊的艾草,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渐暗的天色中画出模糊的界线,将夏日的记忆与现实缓缓分隔。
"冒险号"的船底积了一层落叶,没人再提起彩虹鲤鱼的事。某个傍晚,三个孩子并排坐在河堤上,看夕阳把船影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对岸的芦苇丛中。没有人说话,只有河水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像一首渐行渐远的歌谣。
"喂!发什么呆呢?"王磊的脑袋突然从梯子口冒出来,手里还举着两根快要融化的冰棍,"小榆儿说今天要去上游探险,再不去就没机会了!"
李柏川接过冰棍,甜腻的糖水已经顺着木棍流到了他手上。"昨天试航的时候,船底好像有点渗水..."他舔着手上的糖渍说道。
"哎呀,用松香补补就好!"王磊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小榆儿连干粮都准备好了,说是要找到那条传说中的'彩虹鲤鱼'..."
正说着,造船厂的大门被"砰"地撞开。小榆儿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红色背带裤上别满了各种小包,活像个人形登山装备店。"我带了渔网、饼干、手电筒、还有..."她一个个数着,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船,"看!我折了艘'冒险号二代',要是真船沉了就用这个!"
三个孩子笑成一团,笑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但笑着笑着,李柏川突然安静下来。他望着墙角堆着的工具和木料,想起这两个月来他们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锯木头时飞扬的刨花,暴雨天躲在铁皮屋顶下分享的零食,还有第一次看到"冒险号"浮在水面上时,三个人兴奋得把对方推进河里的场景...
"喂!"小榆儿踮起脚尖,用皱巴巴的纸船轻轻戳了戳李柏川的脸颊。纸船边缘还沾着她刚才偷喝橘子汽水时留下的唇印。"别露出这种表情嘛,又不是明天就开学!"她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却在不经意间咬到了自己的舌尖。疼痛让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背带裤的铜纽扣打转,那枚纽扣上还留着上次爬树时刮花的痕迹。"我们可以...可以周末继续来啊..."这句话说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像一片羽毛飘落在夏日闷热的空气里。
王磊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沾满沙子的凉鞋在铁皮屋顶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手臂一挥,剩下的冰棍棒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最终卡在了远处的排水沟里。"管他呢!"他双手叉腰,故意用话剧演员般夸张的语调宣布:"今天可是要去抓彩虹鲤鱼的大日子!根据《国际探险法》——"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从裤兜里掏出那本被河水泡皱的作业本,装模作样地翻到中间某页,"第...呃...反正很重要的一条规定!在暑假结束前不完成探险计划的人——"他忽然转身指向小榆儿,"要罚吃小榆儿做的饭团一百个!"
"喂!我的饭团怎么了!"小榆儿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她随手抓起一把木屑朝王磊扬去,金黄色的碎屑在阳光下纷纷扬扬,像一场微型雪暴。王磊边跑边回头做鬼脸,结果被自己乱扔的刨刀绊了个趔趄,整个人扑进了木屑堆里。
李柏川望着打闹的两人,阳光透过铁皮屋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给他戴上了一张破碎的金色面具。他深吸一口气,混合着木香、汗水和橘子汽水的味道充盈了整个胸腔。突然一个纵身从屋顶跃下,落地时震起一圈细小的尘埃。"走吧,"他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指尖却蹭到了一块干涸的蓝油漆,"趁太阳还没到正午。"他的目光越过两个打闹的伙伴,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今天一定要找到那条鱼。"
三个身影追逐着冲向河岸,惊起一群正在浅滩觅食的白鹭。雪白的翅膀拍打声与孩子们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惊散了水面上的阳光碎片。小榆儿的红色凉鞋在泥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王磊的衬衫下摆像旗帜般在风中猎猎作响,李柏川脖子上的硬币在空中划出闪亮的弧线。他们跑过的草丛里,几只蚱蜢惊慌失措地跳开,露珠从草叶上震落,在干燥的土地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暗色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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