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长安眉头紧锁,额头满是虚汗。
在旁侍候的碧琴更是急得团团转,不得已,她打开房门,唤来殿前司的侍卫,低声道:“殿下高热不退,速令荆南知州遣医使前来。”
长公主就藩,才行至荆南就高热不退。殿前司的人不敢耽搁,宋哲当机立断,立刻深夜传令给荆南知州。
这次震惊楚国朝野的王明文字案本质上就是公主与文臣世家之间的争斗,此次党争看似长公主落败,可崔谢二党却也元气大伤。为此他们不敢掉以轻心,目光紧紧地盯着出京就藩的长公主。一路上长公主算得上低调,并无行差踏错,就马车的规格也从在京中的金辂换成了金根车,本以为她许是断了夺权之心,哪想到她竟在红月之夜令知州深夜觐见。
消息传至京都,再度引来朝野震动。一时间弹劾长公主擅权僭越的奏折,又如雪花般送到了卫竑的案前。不过此事,远在荆南的长安尚不得知。
长安在榻上睁眼,坐起身,冷眸瞥了眼一旁侍候的碧琴,瞧见她满目的担心,又扫了眼桌上的中药,垂眸,挥手令碧琴出去稍候。
一众人等均候在外面。
周遭静谧,长安的头有些痛。
她睡了太久,方才一睁眼差点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那个众人皆能生出羽翼的幻境。按了按仍在作痛的额头,知晓碧琴定是有事同她汇报,便传唤碧琴进来。
碧琴的神情有些异样,她瞥了眼对方,手指仍旧按在自己的额头之上,淡淡道:“说罢。”
“御前来人。”
长安面容沉静,即便听闻御前来人,亦不见一丝慌乱,无事一般让碧琴给她梳妆。
一番梳洗后,这才问:“可是我睡了太久?”
见公主已经猜到,碧琴跪地,神态越发小心,回道:“殿下吩咐奴婢亥时未醒,便唤殿前司上前。几近子时,殿下高热仍未退,奴婢便自作主张传唤了荆南知州。”
碧琴此举称得上大胆至极,长安素来御下严格。此刻,就算自小跟在长安面前侍奉的碧琴,亦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公主开罪。
然而,长安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殿下……”碧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听候发落。
“唤御前的人过来吧。”长安挥了挥手,不是很想听碧琴告罪的话。
在场众人都察觉到长安的疲累,做事比平时干脆利落了不少,就连御前的人动作也麻利至极,快步走进,立于长安面前。
长安坐在椅上,她虽已经醒来,脑袋依旧昏沉着,精力也有些不济。瞥了眼竑弟的近前供奉官,心头大怒。竑弟对周遭的宦官,过分器重,此事她在京中时提及多次,他已稍加收敛,可此刻,他竟又将这小太监派了出来。
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神,维持清醒,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从旁候着的宋哲。
君上不听,那边自有人来帮他管教。
宋哲领命,只等诏令宣读完。
“金字牌呈上来吧,宋哲送供奉官下去。”长安神情淡淡的,一旁的碧书接过供奉官手中的御札,递交给了长安。
长安举止端庄,言辞亦是坦荡。长安是官家的长姐,即使近来失势,可到底掌握朝政多年,积威甚久。不管心中如何震撼,供奉官面上仍然恭敬,躬身告退。
当今世道,文书传递始终是一难事。楚国地处南方,饲养马匹自是耗资巨大,是以先王设立了字牌传递的制度。金字朱牌递即急脚递传送,此等御前文字均不入驿站,有专门的斥堠铺负责。而御札则是由王上签发,用以布告或下达紧急命令的文书。
长安倒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犯了何等大罪,竟让朝中人逼着竑弟写了御札。
缓缓打开,上书大意不过是长安僭越,私令知州觐见,于礼不合。官家体恤,减食邑千户以作惩戒。
长安的食邑比之一般亲王要多上许多,此举只能说是小惩大诫。意在告诫长安莫要继续在京中的派头,老实称臣,向竑弟俯首。
众人全部退下,长安随手将竑弟签发的手札扔到一旁,手指扶额,银牙紧咬。
不过杀了三百文人便要如此不依不饶,这以后如何得了?当真以为她是死了吗?
疾步走到桌前,长安抬笔。
*
雾灵山
景晨发冠已卸,站在殿前,沉声不语。
雾灵山的天气向来与城中不同,刚刚太阳才冒出了个头,而此刻雪花又来势汹汹。疾风裹挟着冰雪,景晨闪身,往山巅奔去。
山中风雪交加,更显静寂与空茫,山下却仍是一派繁华,可谓是人间好地方。
她静静地看着远处,心思有种说不出的茫然。
这茫然天地间,鬼神何其多,世人皆惧鬼魂,然而庙堂之中的那些人,能有几副好心肝呢?斗转星移,日月轮回,又有几人能记住景氏司马一族的建树呢?
为何要庇护这些人?
景晨不懂。
少时她便问过大哥,为什么要出征攻伐颛臾。小小颛臾,不过是上古传下来的方国。国主谈不上多么昏庸,也就是个守成之主,根本不会对燕国产生任何威胁,为何父亲要出征颛臾。
大哥沉眸看着她,说打仗便是景氏司马一族的责任,还问她是不是不喜战事。
她自然是不喜战事的,为什么要打仗?责任?什么是责任?他们在前线打仗,朝中那些人又是如何对他们的呢?说司马一族世代领军,恐生不臣之心;说司马一族嗜血嗜杀,不堪大用。
她性情乖张,不尊法度,砍了那些碎嘴文臣的脑袋。可她能砍下嚼舌根的人脑袋,却不能灭了那些个人心中的想法。她又如何不气?如此行为,自然是又被大哥教训了,可景晨并不后悔。
法度一事,本就是折磨,既不能让自己开怀,又何苦遵守?
责任?
悠悠天地间,她不过活几十载,干嘛要背负上那劳什子?
风雪渐缓,景晨满目都变成了幼时记忆中的苍白,回首再度望向山巅。良久,勾唇轻笑。
的确是时候回蒙山一趟了。
重新回到殿中,戴好发冠,景晨下山。
雾灵山不高,只因曾是南楚大司命的住所,加上终年云雾缭绕,这才被冠上雾灵山的名字。缓步往山下走去,漫山之中,仅有景晨一人的脚印。
她自己一人便走出了一条路来。
行至山脚,侍从将她的马牵来,景晨翻身上马,立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去。她拽紧缰绳,身下马发出一声嘶鸣,回首看着山间被自己走出的那条路。
风雪厚重,万事万物似都被风雪裹挟而来,只有她的那条小路,依旧清晰可见。
景晨骑着马立在此处,玄衣白玉,茕茕孑立。
世人心中怎样想她自是顾不得了,但若是以此来禁锢她,那便尝尝这三年她杀人技艺的精进吧。
片刻,她纵马往城中而去。
因着风雪,从雾灵山往城中去的这条路上,安静异常。景晨手拉着缰绳,眉头微微蹙起,不过片刻,城外的树林中便传来了马蹄的声音。
景晨拉扯缰绳转身,她的目力极佳,很快便发现了林中靠近官道,跌跌撞撞的……女子?
已是春日,纵使是燕京郊外,山脚的花也开了许多。拨开密密的桃花枝,一人跌倒在地。这人一身青衫,青衫质地精良,因着摔倒,发丝有些凌乱,但仍旧能看清她耳后白皙精致的肌肤,与那一片白中的红痣。
人面桃花相映红?
景晨垂眸看向她,并无动作。
女子抬首,望向景晨。
风雪过大,景晨的白玉面具上也有些湿意,她并不能完全看清女子的样貌。眨了眨眼,待看清女子,远远地瞥到远处过来的那些个人,她垂腰伸手,沉声:“上来!”
景晨的语气说不上温和,素日装作男子,她惯常会压着自己的声音,此刻更是沉声至极,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冰冷。同她面上的白玉面具,给人一种浑然不同的感觉,倒是像极了周遭漫天的冰雪。
女子迟疑地看了眼景晨,随后又不放心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后,神情纠结,似是怀疑景晨的身份与目的。
见她不愿上马,景晨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迟疑,她不言语,转头看着已经逼近二人的队伍。
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队伍,就算看不清她的眼神,仅露出红润的薄唇,但女子还是感觉到她有些许不快。正当她要将手递交给这人的时候,只见这人居然翻身下马了。
追兵已到。
女子神情焦灼,她匆忙回头,声音急切:“你快走!快走!他们……”
话音未落,那群人已经将二人包围。
谁都走不了了。
女子正欲同首领交涉,还未开口,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了一抹冰冷的气息。她诧异地回头,看到景晨竟站在她身后,手也搂在了她的腰间,一副将她护在怀中的模样。
这人生得高,女子转头,堪堪到对方的耳朵,女子看着这人白玉面具下黝黑的眼眸。“他”的眼神冰冷似刀,扫了一圈追捕她的人,随后又瞥了眼正在偷看自己的她,那双冷眸竟微微颤动了一下。
女子被“他”看的有些莫名,心口更是因为这一眼,狂跳不已。她微微蹙眉,疑虑转瞬即逝。
“站到我身后。”景晨胳膊微动,将女子彻底护住。
说话之际,她解开了马鞍上的褡裢。
剑长约七尺,剑鞘未去。她将剑拿在手中,好似轻飘飘的树枝。
“阁下何人?”追捕的首领见景晨气度不凡,没有贸然上前,而是令手下戒备,上前询问。
方才下过雪,寒风未歇,冷风吹过,景晨露在外面的手冻得通红,她瞥了眼自己的手,又回首看了看女子的一身装束,举起长剑,横在面前,反问道:“阁下何人?”
“我等乃是……”队伍中有一人沉不住气,张口。
景晨瞥了眼那人的装束,上身一左一右两道衣襟,大襟交领,左右两襟对称。
南楚男子的私服。
“你们可知我的身份?”景晨轻飘飘抬眼看向这些人。
她的神色过于平静,语气像是寻常聊天,然而这群人被她周身强大的内力压制着,根本无法上前半步。
女子偏头看向景晨,似是不解为何追捕她的人为何不再动了。
虽是玄衣,却又戴着白玉面具,看着不是很好相与的模样,但身段倒是俊俏。腰杆细拔挺直,肩头瘦削,就连侧脸也是一副冷峻。
感受到女子打量的视线,景晨长身而立,对着这些人说:“她,我带走了。”
此言一出,追捕的人当下大怒,强行顶着景晨的压力,朝她喝道:“竖子岂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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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救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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