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燕国朝会制度同南楚大差不差,也是五日一朝,每逢初一十五朝朔望。
方才寅初,景晨便听到了房门外细微的声响,她睁开眼,手按着自己的额头,双眉紧蹙,很是不舒服的模样。
“少君,该更衣了。”
景晨从床上起身,燕京已经入春,然而深夜的气温还是有些偏凉,她望了眼还未打开的窗户,随意地挥了挥手。
笄女意会,令一旁的婢子将窗户打开一些。
冷风吹入,混沌的思绪这才逐渐清明,景晨缓了缓,掀开被子。
大朝会,按制她需穿皮弁服。往常的常服里三层外三层就已十分厚重,今日要穿的皮弁服更是要命,但法度仍需遵从。
匆匆洗漱后,她往内室站好,胳膊张开,笄女及几位婢女上前,侍奉她更衣。
大红色的绛纱袍与红裳还好,大带才是要命,上面挂着的玉石,更是沉重。衣衫穿好还不算完,笄女上前,手中还捧着皮弁冠。
不看这冠冕还好,看了后,景晨因为早起面无表情的面色,更是冷淡。见她如此神情,知晓少君定又是觉得被人扰了清梦而心情躁郁了,几人手下动作麻利,随后很是看得懂眼色地退到一边。
许是穿衣耽误了些时间,景晨出府时已有些迟了。少徵、少角均身穿朝服,二人骑马立在景晨马车外,一行人这才往宫中去。
待下车时,第三通鼓刚响,两门已开。
景晨的车驾显赫,她在百官的注目下,下车。
太祖有令,朝会以大司马大将军先入,原朝中无大将军,是以车骑将军冠英为首。现在景晨袭爵,成为大司马大将军,左右百官均拱手行礼,候着她。
景晨也不推脱,她自十二岁便跟在父兄身边参加朝会,到了十五岁下战场就领了卫司马一职,位列武将二等,现下袭爵,除了其余三公外,众人的礼她还是受得的。
“颛臾王好风采。”方才站定,冠英便来挤兑她。
这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王上封她为颛臾王的意思,此刻提及,就是来恶心她。若父兄还在,景晨说什么也要和这个老匹夫打上一架,然而现在她已不再是司马家的幼子。
她只得忍下这口气,冷笑了两声。
左右二门已开,景晨为首往右掖门走去,冠英紧随其后,后面跟着少徵等人。从右掖门到朝会所在奉天殿前距离不短,面具与皮弁冠互相挤压,景晨的耳朵有些不适,但纠察的御史还在一旁,她也不能动一动,因为早起而烦躁的心情,此刻更是烦闷。
待在御道两侧相向对立,景晨找到了出气的地方。方才被冠英挤兑的怒气此刻也不做掩饰,她瞥了眼身侧的冠英,眸色冷淡,语气带着揶揄说道:“令郎今日身子可安好?”
冠英膝下有二子,分别为冠豫、冠章。冠豫在康盛三十六年投军,恰好在景晨所领的弓羽营效力,现在景晨袭爵,弓羽营卫司马多半就是冠豫。冠豫年长景晨数岁,却仍矮了她一头。而他的二子,更是个不成器的,早已过加冠年龄却仍未入仕,终日流连在勾栏中,不知天地几何。前些日子更是不知惹到了何人,被打断了腿,到现在还不能下榻。
打蛇打七寸,骂人就要揭短。
眼看冠英的脸色铁青,景晨见好就收,心中虽还在嘲笑着冠英这个老匹夫,面上却是一派温和,宽慰着:“若是京中医师无能,晨可奏请王上遣李邈前往府中。”
“有劳大司马。”冠英咬牙,收下她这一番好意。
燕国有制,御医仅给王公大夫看诊。冠英虽为车骑将军,身上却是没有爵位的,更遑论三公。他那小儿伤势甚重,李邈擅接骨之术,若是能让其看诊,冠章日后说不上还能同寻常人一样行走。如此,就算明知景晨在羞辱于他,他也只得忍下。
奉天殿前,正中设了御座。在钟鼓司的乐声中,段毓桓到达御门,禁军力士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登上丹墀,不过片刻后,段毓桓便坐上了御座。
随着大鸿胪的唱班声,左右文武齐头步入御道,还未走进,鸿胪的人便来提醒景晨所站位置错了。景晨抬眸,疑惑不已,但此时不宜喧哗,便随着鸿胪的人往勋戚一班走去,仍在武官班前却稍有距离。
对段毓桓如此安排,景晨颇感无奈。
今日大朝会并无具体事宜,朝臣虽知晓段毓桓欲往漠北用兵,可现下方才开春,正是农忙放牧之际,此时若大举兵事,粮草辎重就成了问题,因此满朝文武无一人提及此事。
而一些什么雪灾、饥荒的时政民生问题,景晨向来不感兴趣,此刻更是听都不听。
勋戚班所在皆为三公士族,景晨年纪轻,位置却是靠前。她也顾不上段毓桓会否看到,竟在朝会上闭上了眼睛,开始补眠。
大臣们向来眼尖,现下看到大司马竟在朝会上睡着了,心下大惊。可见王上明明看到了景晨如此行径,却仍是默许,便又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朝会临末,段毓桓终于叫了景晨的名字,他询问道,军中二等、三等将军补缺她可有想法。
补缺一事,素来由大司马提议,王上裁定。先王时期,司马济颇受器重,对军中事宜有一体节制的权力,除去当时拔擢十五岁的景晨为卫司马请示了王上,其余一应都是由济决断。现下段毓桓问她补缺一事,她还有些拿不准。
片刻思虑后,还是将自己早已写好的奏疏呈上,交由段毓桓决断。
对她如此反应,段毓桓自是满意的。体面样子地夸奖了一番,便将此事压下。
少徵撇头看向少君,只见景晨露在外面的唇角虽然带着弧度,可眼中确实一丝笑意都没有,冷静的似冬日深潭一般。
朝会后,黄门郎传诏,王上约后日同她一同用膳。
景晨应下,随即同一干臣工出宫。
·
散朝时几近晌午,少徵与少角需往营中,景晨便一人乘车回府。
春光明媚,左右街道尽添了嫩绿,就是叽叽喳喳的雀鸟也呼朋唤友,莺燕遍布。景晨垂眸坐于车内,脑海中回想着自己奏疏所写的人名。
燕**职与楚国大相径庭,分为三六九等。
第一等自然就是景晨所担的大司马大将军。大司马大将军为常设,其余大将军像是什么镇东大将军、征北大将军之类都是临时建制,军事结束后自然裁撤。
第二等便是车骑将军、小司马将军与少司马将军。过往大哥二哥便是在这等,此次她在奏疏上提了冠英之子冠豫为少司马,而少徵则是由轻骑营主将升任小司马将军。
至于少角,正是她曾所任的弓羽营主将与卫司马,位列三等。
段毓桓青睐冠家,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她丁忧这三年里,倚重冠英,给了他可取司马家而代之的错觉。然而,他青睐可,被景晨在明文奏疏中提及便是不可。冠豫阵前效力在景晨的弓羽营,景晨此番在一众勋贵世家子中,独独将冠豫放在了二等位,就是跟在她身侧多年的少徵都在冠豫下首,以段毓桓的脾性,再听到她对冠章的奏请,就算准了让李邈前去冠家,也会心生芥蒂。
景晨轻笑,感觉甚是无趣。
同段毓桓斗才最是无趣,先王五子,当真是个顶个的愚蠢不顶用。
有风起,车窗微微被吹动,窗纸被吹响,景晨索性睁开了眼,推开车窗,看看京中春色。
街道喧闹,景晨回府的车驾并非高调的郡王制式,只是很普通的一人一马,而她晨起时的车驾,则是在请示过段毓桓后赏给了李邈,令他舒服妥帖地坐着她的车驾前往冠家,以示王上和大司马的体恤之情。
段毓桓本想给她换辆车驾,可她深知得寸不能进尺,谢恩后没有领赏,而是换了现在的小马车。坐在狭小的车内,十分不舒服。晨起未骑马仅是因为未睡醒,现在已经清醒了,再坐在不如以往规制的马车内当真折磨。可她这一身,也不便在街中行走。
颇为无奈,景晨只得将目光分给街道两侧行人,以转移自己的坐得难受的注意力。
春光正盛,耀眼的日光投射在人们的身上,景晨将自己的皮弁冠解开脱下,探出头去,望着上方高高挂着的日头。斑驳的日光洒在青翠的树枝上,凝望着枝头之上稀稀落落绽开的白色花瓣,景晨伸出手去,欲摘下一朵。
可未等触到,马车骤然停下。
惯性使然,景晨当即往前,若非她下盘稳健,此刻就已经摔倒在车内。
此事一出,驾车的小厮当即从车中跳下,跪伏在马车前,听候发落。
景晨被这一下搞得有些发懵,待她反应过来时,听到的便是街道中的各种声响,往来叫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速来不喜如此场合,但眼下车夫已经跪在外面,她若不出面倒也不合适。
推开车门,率先出来的便是皮质朝靴,随后就是当朝仅有王室、亲王、郡王方可穿得的皮弁服。比起皮弁服,她面上的白玉面具,才更是显露其身份的特征。
街道往来众人见到这白玉面具,当即黑压压跪伏一片。
这样的阵仗倒是让景晨感觉有些不自在,她眉头微微蹙了蹙,随后便恢复了往日对外冷漠沉静的模样。她下车,行至车夫面前,令其起身。
周遭百姓对景晨的印象还停留在大司马大将军的三子,年少征战沙场便拿下敌将首级上,对她已袭爵之事害并未有实感。直到有人在人群中喊道:“见过大司马大将军。”
人们这才恍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瘦削的玉面郎君,已成为了大司马大将军。
景晨坦然受着百姓的参拜,眸子里敛着比平日更加深沉的墨色,目光在众人中扫过。
人常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同父兄欲庇护一国百姓,给予世间一片河清海晏不同,她从来不在乎百姓的死活,眼下跪伏在她面前的人们,如同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她冷冷地看着他们目中的崇拜神情,心下嗤笑。
不欲在此处多加停留,景晨表面功夫做了做,便要上车回府。
然而转身间,她的鼻息中忽然隐隐地闯入了一抹淡淡的冷香。这股子香味煞是熟悉,宛若城郊春日桃花,泛着香却还带着丝丝凉意。
是谁?
景晨目光瞥过人群,找寻到了那人。
世人只见,他们冷面的大司马大将军,忽地绽放出一抹比春日暖阳还要和煦的笑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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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大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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