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少君。”酒足饭饱,司马晨正犯困之际,少羽突然出现在她身侧,手中还拿着南边探子汇报的匣子。
接过匣子,打开内里的信纸。
为了传递消息方便,匣内纸张并不宽大,上书的字也是极小。司马晨饮了不少的酒,正是犯困的时候,她眨了眨眼睛,意识仍有些恍惚,晃了晃脑袋并没有缓解后,又感觉面上的面具阻挡了视线,当下就伸手绕到后脑要解开系带,还自己视线一片清明。
少羽手疾眼快,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住她的动作。
“晨!不可!”少羽沉声。
其余众人哪里想到少羽竟敢在大庭广众下直接握住少君的手腕,当下跪伏。
少羽到底是男子,他用力的一握,就算再是酒醉,司马晨也清醒了几分。
她微微侧身,瞥了眼少羽,不怒自威。
少羽面上的黄金面具极好地将他的面容掩藏住,纵使身穿的是同少徵少角一样的近卫服装,可他周身的气度却丝毫不比她弱。司马晨看着他挺直的脖颈,忽的笑了。
她怎么能忘了,他的身份。
见她没有摘下面具的冲动了,少羽这才松手,往后退了半步,微微垂首。
“起来吧,跪着干什么?”司马晨甩了甩自己的手腕,再次凝眸看向南边递上来的信息。
待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她神情顿变。再次细细地看过,恨恨地咬牙问道:“此事可查明?”
她的怒气实在是过于明显,几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皆有些摸不着头脑,都将目光看向了少羽。
少羽微微颌首。
司马晨想用内力碾碎信纸,却发现内力凝聚的一刻,周身的经脉都在痛,就连冷汗都已冒了出来。这股子痛和她月中的疼痛略有些不同,不待她想清,疼痛顿失。
将信纸递给了一旁的少徵,司马晨咬唇离席。
几人见司马晨离开,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竑无刚,欲亲政,崔谢合流,迫长安就藩离京。不日长安往苍云滇避险。”
不久前少角还笑骂着是否长安长公主同楚君离心,现下,竟真一语成谶。
少徵、笄女转过眼看着趴在椅子上的少角,表情复杂。
少角很是无辜,他也不知自己这张嘴竟然如此灵验。他眨了眨眼,连忙说道:“你们看我作甚,那幼主懦弱无能,关我甚事!我屁股好痛啊……”
少徵又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随后将其摧毁。
·
书房内
司马晨端坐在椅子上,神情看不出什么,但她此刻心中正乱。
她对长公主如何不感兴趣,也不甚关心。只是此事有些蹊跷,不太像是长安的手笔。
长安既能掌权执政长达五年,自是有些能耐的。怎可能因为杀了三百文官,就被崔谢之流胁迫交出权柄?她那幼弟,虽是年幼,却同她极为亲近,会欲图亲政而催促长姐离京就藩?
这事的时机和动机都太过蹊跷,不得不让她严阵以待。
“少君。”少徵在门外唤道。
司马晨稍稍坐正,这才如梦方醒,应声,令其进来。
少徵同笄女一起进来,笄女手上还捧着方才煮好的药。她沉默地将药碗放置在桌上,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候着。
这药着实难喝,司马晨瞥了眼笄女,见她面容坚定,好似自己不喝了这碗药就不离开的样子。索性端起碗,起身打开窗,手腕稍稍使劲,一碗的药直接扬了出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等到笄女意识到司马晨做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将药碗重新放到了她手中的托盘上,而自己则是坐回了书桌前。
“少君!”笄女气得跺脚。
司马晨却丝毫没有被抓到的尴尬,她神态自若,沉声道:“笄女你先下去,我同少徵还有旁的事商议。”
笄女气急,拿着托盘离开。
少徵站在原地看着少君同笄女斗法,心中无奈,出声:“少君该按时用药才是。”
“鬼才吃那玩意!还是让少宫死了这条心才是,待找回嫂嫂……”
少徵目光晦暗不明,里面充斥着忧虑。少君此等心态可如何是好?
意识到自己多言,司马晨顿了顿,正色,询问少徵前来所谓何事。
“少君可是担忧南境战事?”少徵可不认为少君会同情长安的境遇,她合该巴不得长安早死才是,“此番崔谢之流已诛杀韩作武,南楚朝中无将,长安又去苍云滇就藩,更是无统帅之人。想来南楚幼主还不至于此刻动兵。”
被人猜到心思,司马晨微微含笑,片刻后,神色冷然,淡淡地瞥了眼少徵。
作为大司马被人轻易揣度出心思,此乃大忌。少徵心底一寒,垂首行礼。
“长安执政,尚能做到与民更始。卫竑到底年少,过往有长安节制还能安分些,而现在。少君年幼,初掌大权,难保想要有一番建树。”司马晨起身,拍了拍少徵的胳膊,“恐生事端啊,少徵。”
这个时机实在是太过不巧,司马晨袭爵在即,段毓桓有意遣她往漠北用兵,若南方再生事端,司马晨定分身乏术,无法顾及。
军权旁落,这才是司马晨所担忧的。
“罢了,还是责令少商晚些归来吧。”司马晨踱步片刻,心中有了打算。
少徵领命,推门离去,想到方才不久笄女的神情,还是开口劝诫:“少君有疾,合该好好吃药才是。”
少君有疾?
司马晨轻笑,抓起桌上狼毫,往少徵身上掷去。
这笔来势汹汹,少徵偏头,及时关上了书房的门。饶是动作如此之快,笔还是透过书房的门板露出了半寸。
见少君的内力仍是如此雄厚,少徵心头一松,她既觉得药苦,不愿吃那就不吃罢,便不再劝诫。
对少宫那药,众人颇有微词,吃了三年有余,未吃时少君月半仅是焦躁易怒,三年过去,现下少君月中能否起身都是问题,莫不如不吃了。
他推开门,再次行了一礼,不等司马晨反应,退下了。
司马晨轻笑,只道自己惯坏了这几人。
良久,司马晨垂眸,她从书柜边的暗格中拿出一封保存甚好,未曾销毁的书信,摊开。
上书:天下长安。
她淡淡地勾了下唇角,卸了所有的力度,靠在椅子上,静静地望着这封信上的文字。
最终,她再次坐起,提笔给少商回信。
司马一族虽是武将,但对于子嗣的功课从未有半分松懈。自五岁上学堂,司马晨就随母亲习得一手好字,长兄如父,大哥素来对他们严厉,课业提问也十分频繁,司马晨幼时贪玩,经书习得差劲,经常被大哥责罚,唯独她的字大哥从未有过半分指摘。可见她的字着实不错。
司马晨过往的笔迹同她给人桀骜张狂的模样不大相同,相反,她的用笔沉稳,章法分明,笔势委婉含蓄,显得很是温润闲雅,充满了书卷气。
当然,这都是在尚学堂有父兄庇护之时,不过三年,她的字一改往昔。现下清刚瘦挺,行笔峻峭,若有若无间带着一股子杀气。
而她面前的四个字,瘦而劲,棱角外露,结体严紧,隐约中透露着些许霸道。
这是康盛三十五年,长安于大江对岸递交给父亲的手书,仅有这四个字。
司马晨又看了一遍自己的字与长安的字,眉头紧蹙。
如此女子会被世家掣肘胁迫?司马晨不信。
她看向长安的字,似是想透过这四个字看到远在大江南岸的长安一般。
*
楚京都城
民间对长安长公主的传言大概是什么呢?
谢党曾言:公主所欲,上无不听,自宰相以下,进退系其一言,权倾人主,趋附其门者如市。
士族竭力将她塑造成一个权柄在握,对上位有所图谋的人,更有甚至直言她蛊惑了先王,才令其托孤于她。
长安对于此类传闻并非不知,只是不甚在意,史书评判、身后功名皆与她无关。
她所求所愿,仅是父王所求:天下长安。
现下,她端坐于凤舆之中,上穿抹胸下着黛青色襦裙,外着王室方可穿的鸦青色褙子。褙子直领对襟,并未系带,保守却仍凸显其身材。她的身形看着是如此的纤瘦,世人哪里能想象到,就是这么一位单薄的长公主担下了楚国。
“殿下,韩将军家人已经妥善安置。”随侍在侧的碧琴低声同长安说道。
车外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下,长安欲伸出手接下几片,又思及自己的身份与臣下的谏言,按捺住了自己的手。端坐在车内,她叹道:“谢党可晓得了?”
“按殿下吩咐,行事时未行遮掩。”
殿下要的就是让谢党知晓,韩家有长公主庇护,饶是谢允亲自动手,又能奈长公主何?
长安沉吟了一会,又问道:“北边可还有什么动静?”
“回殿下,未有最新消息。”
没有最新消息,那就是齐晨尚安生着。一阵冷风吹过来,长安转头看去,一直漂亮的鸟立在街边的房檐之上,红色的眼睛,正在安静地望着她。
这鸟周身都是赤色,只在双翼之上,隐约中泛着金光。长安没见过这样的鸟,她转头和它对望。片刻后,车驾再次行驶,回首再看,方才站在屋檐之上的鸟,已经轻盈地飞走了。
长安眉头轻皱,心中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殿下,到天帝神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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