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绮放下茶盏,目光似无意地扫过谢知微,又仿佛意有所指,“便是我也觉得,如此好茶,在临安之外,也是少见的。”
“先生谦虚,”谢知微执壶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唇角漾开笑意,语气中带着由衷的钦佩,“当年无论是打马街头的探花,还是剑斩贪官的御史,桩桩件件,都足以令人心折神往。”
“鄙人有幸,当年曾远远得见先生英姿,至今难忘。就忍不住和家中小女多有提及。所以哪怕是这小顽童不怕天不畏地的,也对先生多有佩服。”
她含笑看了一眼重新打起精神的女儿。顿了顿,神色转为郑重,直言道。
“今日冒昧请先生前来,一来是族里的事情好做个见证,二来嘛...想必先生今日自会有决断。”她目光再次落在谢楚仪身上,带着母亲的骄傲与期许,语气中也带着自豪,并未明说决断为何,但话语间的暗示已足够清晰。
“是谢家主所托,这见证嘛,我便姑且坐着看看。至于其他事情……”纪云绮无可无不可,目光似笑非笑地掠过一脸期待又强作镇定的谢楚仪,“那就且看后续如何吧。”
她这副看似万事不上心的姿态,落在厅内众人眼中,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解读。
精明如谢知微,自然明白这是一场针对女儿的考验。
而熟悉纪云绮如徐瑜,更是从老师那微微眯起的桃花眼中,捕捉到了兴味,看来老师对这小姑娘,并非全然无感。
母亲与纪先生的对话告一段落,谢楚仪立刻行动起来。她并未因纪云绮模棱两可的态度而沮丧,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小小的身躯里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干练。
她先是吩咐侍立一旁的侍女:“按旧例,将其他坐席摆好。”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很清楚,拜师之事强求不得,但眼前的事情不能受影响,就算不能打动先生,也起码先把事情解决了再说其他。
侍女们训练有素,立刻无声地忙碌起来。很快,数张圈椅被搬入花厅摆好,在主位下首两侧依次排开。
同时,另有两名健仆抬着一只硕大的青铜冰鉴进入厅堂,轻轻放置在角落,不一会凉气使得原本就凉爽的厅中温度更低了。
侍女们捧着果鉴鱼贯而入,鉴中镇着今晨刚从江心汲的凉水,浸着青瓜与脆李,紧接着,几名侍女捧着厚厚一摞账册鱼贯而入,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分门别类摆好在桌上,以方便主人家随时拿取。
不多时,厅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和低语声。谢家的族人们,开始陆陆续续进入花厅,来的人不多,只是几位长老和嫡系女子。
他们的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不易察觉的算计,扫过厅内布置,她们知道,座位离主位越近的就是掌握权力越多的,也是越受重视的。
最终目光都落了在主位上的谢知微、客位的纪云绮,以及站在八仙桌旁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上。
此刻,一位面容慈和,手执素扇、身穿素色杭绸衣裳的老妪,正被几个中年妇人簇拥着,神态自若,习惯性地朝着主位下首最靠近家主的那张椅子走去。
她是谢家德高望重的三长老,她的辈分极高,平日里最是“关心”族中的大小事务,尤其对账目和库房“关怀备至”。
“三长老请坐这边。”谢楚仪忽然转身,手拂过案上茶盏。纪云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一个面容慈祥,手拿团扇,身穿素色衣裳的老妪正往主位挪步,却被谢楚仪轻飘飘一句话定在次席。
她尴尬停在原地,讪讪抚着紫檀圈椅上的雕花,脸上带笑,像是个被小辈无礼下了面子却还是包容的长辈。
纪云绮顺着声音望去,不由得轻笑,“好厉害,这小丫头的排场,倒比五城兵马司点卯还气派。”
谢楚仪听到却似浑然未觉话中揶揄,她回过头,对着纪云绮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浅笑,脆生生地解释道:“先生您说笑了。这位置摆放,不过是照着族中议事旧例的规制,不敢有丝毫僭越。”
“三长老她老人家素来宽厚慈爱,体恤小辈,以往聚会时总爱坐在主位旁边,好就近指点我们这些小辈。只是今日不同,有纪先生这样的贵客在,主位之侧自然要留给最尊贵的客人。”
她顿了顿,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懊恼”,“哎呀,是楚仪疏忽了!原该在三长老惯常坐的次席上,再添个厚实些的软垫才是,毕竟老人家腰腿需要多顾惜些。”
这一番话,软中带硬,绵里藏针。既抬高了纪云绮,又点明了三长老以往有“僭越”之嫌,还给自己安了个“疏忽”、“顾念长辈”的名头。
三长老脸上的慈祥笑容瞬间凝固,手中团扇啪嗒落在地上,发出突兀的脆响。
就在这尴尬的瞬间,谢楚仪已快步上前,弯腰去拾那柄团扇。她动作轻快,吩咐侍女:“去将前日得的云南普洱沏来,三长老素日最爱喝浓茶。”
众人不禁看向发出动静的此处,三长老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数道目光灼烧。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怒和羞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谢楚仪甚至还带着一丝关切,将拾起的团扇递还给三长老,歪着小脑袋,用那双清澈无辜的丹凤眼望着对方,声音脆生生地问“三长老这是怎么了?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生怕有人找上门问罪似的。”
三长老心中恨极,这小丫头片子分明是在装神弄鬼,故意给她难堪!
她暗自咬牙,面上却只能强装无事,干笑两声:“楚仪说笑了,自然什么都没有,家里规矩严,哪里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倒是楚仪你这么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针对我这老婆子呢!”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着茶渍的裙摆,仿佛找到了脱身的借口,连忙道:“瞧我这不小心的,衣服都脏了,只能先去将衣服换了,免得污了贵客的眼。”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心中打定主意要拖延时间,今天怕是一场鸿门宴。
“三长老慢走。”谢楚仪并未阻拦,反而从容一笑,对着侍立一旁的侍女吩咐道:“青杏,好生伺候三长老去更衣。”
谢楚仪看着她消失在垂花门后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冷然。想拖延?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
[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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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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