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上并无连云，但日光不盛、天色灰白、阴气沉沉，郑重的青色官服也显得冷肃凌冽。他拱手一抱、直如松柏，直视周文谦毫不闪避，凛然道：“王爷不必忙着问下官的罪，下官倒有事要问王爷。
“前几日忠义县冬雨草木霜冻、罴园各处寒冷湿滑、根本不宜动工，但你家管事为了追赶工期强迫劳工搬运石料、结果发生意外，巨石滚落压死劳工两人、受伤十人！这已是你至亲王府监工有失，可他不仅不抚恤伤患安葬亡者、因怕耽误工期他叫人用草席裹了尸首随意葬进山里、还不准伤者休息强令他们拖着伤体干活，导致伤者的伤势不断恶化！若非伤者夫人前来探望、得知此事到县衙喊冤，这些人很可能就从此身残甚至身亡！本官今日前来就是要带他们回去治伤养病！”
刘情向郑重身边看去，他身后藏着一农妇、正搀扶着一劳役。那劳役面垢身偻、看不出年纪，衣裤破败、飞出许多草絮，他靠在农妇身上、诡异扭曲的左腿虚虚撑地，从破碎的裤洞可以看见草率包裹在腿上的布条布满黑锈的血痂。
听郑重这样说，又有几个劳役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他们有的弓背有的勾手，有的按着胸口不断咳嗽、似要把内脏都吐了出来。他们颤抖着跪倒在周文谦马前，将头深深埋进冻土：“王爷，大家都知道您是大善人，我们愿意为您干活，可我们现在这样、再干下去真的要死在这里了！郑大人是为了我们才来的、没有别的意思，您千万别生气，我们求您再行行好、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刘情怒视岳英：“岳英，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报！”
岳英目光躲闪，强辩道：“王爷，小的的任务是监督罴园进度、叫他们尽快完工，这是王爷的命令、更是小的的愿望！前几天园子上是出了事，死的两个都是王府的下等奴仆，没儿没女的，小的叫人把他们在山上找个地方埋了怎么就说小的没好好安葬呢？受伤的这些当时都好好的，不过自己没注意又加重了，这也能赖王府么？如果砸个手指就要休息、咱这园子还建不建了！”
“园子重要还是人命重要，为了你们的园子就要这么多人家破人亡么！”
周文谦冷笑两声：“服劳役有死伤何其正常，被捉兵役的十去无回，郑大人怎么不管！你当真爱民如子就别抓他们的役征他们的税，把人捉过来的是你不是我，现在在本王这里叫嚣什么！郑重，这些人是朝廷指派来的给本王干活的，你还代表不了朝廷、无权把人带走！你现在就带着你的人滚下山去，否则别怪本王无情！”
周文谦扬起马鞭凌空一震，手持棍棒的王府护卫立刻拥上前来，郑重当然不会退缩，立在马前凌然不动，王崖怕王府护卫动手、领衙差们护到郑重身边。劳役们被压迫日久、早已怨气丛生，瞧有人为自己撑腰群情激奋，竟与王府护卫成对峙之势。
刘情心急如焚。劳役辛苦可怜，但死在服役途中的百姓还少么，谁问过一句？朝廷就是知道也不会放在眼里，怕还要怪郑重多事；但郑重是朝廷官员，他便是有错也该朝廷惩治，周文谦真敢对郑重动手也是难辞其咎；州府刚经流寇之乱，如果这些劳役因为今日之事闹起事来、郑重和周文谦怕全都要被朝廷追究、谁也落不到好。可周文谦和郑重都是倔强之人、轻易不会屈服，这时候他该劝谁、他能劝谁？
正在心焦，刘情瞥见山坡上一前一后上来一大一小两顶轿，小的那个是王府的轿子、专给周德贵用，大的那个刘情也见过--
“卢大人……”刘情忙插到周文谦和郑重中间，指着山坡上那顶轿子大喊，“都停下，卢大人来了！”
众人望向山坡、看着两顶轿子一前一后抵达山上，轿子上下来两人，果然是卢陵秋和周德贵。周德贵走到周文谦旁，刘情立刻上前低声陈禀发生的事；卢陵秋站在郑重身前，向周文谦礼道：“庆州府台卢陵秋拜见至亲王。近来庆州州务繁忙、下官难以抽身、未能及时前来拜见新王，如今前去凤台办事、特意绕道，听闻王爷在此前来参见，还请王爷恕罪。”
周文谦正在气头，卢陵秋虽有礼却难叫他息怒，他双手交叠扶在马上，回道：“卢大人来的可真是时候，以咱们的交情、你肯来本王还觉得意外呢，只怕你不是为本王来的。不过既然来了就评评理，你的得力干将郑重大人非要放走正在服役的丁壮，该当何罪啊？”
郑重又将事情解释一遍，劳役也纷纷应和，王府的人自然不服，两边又吵嚷起来。周德贵厉声呵止：“都住口！王爷、大人在此，闲杂人等哪有随意说话的份，上下尊卑都不分了么！”
郑重应：“上下尊卑也要讲天理人情，上天有好生之德，上位者不该苦苦相逼！”
周文谦冷笑：“卢大人，这就是你的心腹爱将，先前征劳役就敷衍搪塞，现在还敢带丁壮逃役，下一步怕不是要造反了！”
卢陵秋捋着胡子笑道：“王爷息怒，此事您确实有理……”
郑重急道：“卢大人！”
卢陵秋示意郑重稍安勿躁，继续道：“可是本朝圣上以仁德治国，法理为依据并不为唯一。正如王爷先前犯下错事、陛下因虑及老王爷功勋人情对您法外施恩、您这才有机会改过自新、受陛下认可百姓爱戴继而继承王位，可见法外容情啊！郑大人怜恤劳役、不忍见其丧命，这才想让伤者休养生息、并没有让其逃役的意思，王爷方才继承王位、更应效仿圣上善待百姓，就叫他们歇息两日又如何呢？”
周德贵牵住周文谦缰绳，希望周文谦适可而止、不必为此事跟卢陵秋他们闹得不可开交，因先前早就谈过园子的事、周文谦心里早有准备，便不再纠结劳役的事，转而道：“本王向来吃软不吃硬，这些人可怜郑大人好好求求本王本王自然可以考虑考虑，可郑大人二话不说直接上门抢人、现在还要本王仁德，这不是欺负人么！”
“那就让郑大人给王爷赔个不是、叫他把受伤的劳役领下山去，等养好了伤再给王爷送上来，如何？”
周文谦笑了一下，跃下马来：“现在已是腊月，确实不太好赶工，本王可以让这些劳役都回去暂歇、延误的工期等年后再赶。”
郑重大为意外：“当真？”
“当真，只要--”周文谦狠狠盯住郑重，“只要郑大人下跪认错、从本王□□钻过去，本王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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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意外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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